名家荐读|孤城读项建新:《精神回归的原乡》
——评项建新诗集《白鹭怀乡》
中国作协《诗刊》社中国诗歌网编辑部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出版有诗集《孤城诗选》。作品散见《诗刊》《人民文学》《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等期刊,并入选《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诗歌选》等选本。曾获首届白居易诗歌奖、金穗文学奖一等奖、《诗刊》“南宫山”杯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等。
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1874-1963)在《论诗的形象》中说:原来,写诗的目的是要让所有的诗都呈现出它们各自独特的声音。这里面存在一个诗歌文本的“辨识度”的问题。回到诗人本身的写作自觉、自律来说,亦即诗评家雷武铃所认为:每个诗人都想写出、也必须写出“自己的诗”。“自己的”意思是诗的内容是自己特定的切身的体验和感受,语言表达有自己独特的方式;“诗”意味着由内容和语言方式合成的个人风格在诗歌美学上的有效。这种诗歌美学既基于对历代诗歌传统的回应与致敬,也基于对新的诗歌可能性的想象与拓展。
每个诗人,都有各自的精神与肉体的“原乡”。每个诗人,都应有一个,带着深深的个体温度和精神求索的源发地。项建新,即是这样一位诗人。不仅空阔的脑门闪亮,在他身上还有更多诗性的闪亮的东西,在尽显属于他自我的为人、为诗的“辨识度”。与项建新,有眼缘。认识他,是源于诗歌、诗歌诵读,源于诗人雅集,在《将进酒》式的恣肆杯沿,彼此相互发现,并认可下来的。翻阅他新近出版的诗集《白鹭怀乡》,觉得项建新是一位极为注重生发源头的人,包括他的诗写,也充分呈现出这一特征,甚至在细微处,你也能感知到,他的这种带有感恩品质与人性温度的,智性书写理想的不经意流露。他的每一首的末尾,都明确标注写作日期和地点。其严谨态度致使诗意生发的来龙去脉,异常清醒明晰。这也让读者,在感知他诗歌文本所寓含的精神向度的精微、丰富、隽永之余,能进一步洞悉,其诗意生发的时空源头与起始。他的行吟,流连于北京太阳宫、霄云路、浙江岩下陈,以及行旅路上,在人与时,人与事,人与思,人与人、景、物……之间,互为转场、叠加、折射。闪转腾挪中,动作简明,平实,却有效。
在广角视野中延展智性路标
诗歌的高下分野之辨别,到最后,看的便是情怀与境界。这种情怀与境界的生成过程,是渐进的,对于一位诗人来说,是极其考验其眼光、悟性与储备的。项建新的诗歌,来源于生活中,多元的触发与开启,立足于内在真切感触的诗性直率表达。不花哨,不高蹈,不虚妄,又不窠臼于小我的语境,诗歌的触角和外延,延展在一个相对宏阔的广角视野,进行思辨、考量。如果说《白鹭》《人类的故乡》《人体是一座建筑》等篇什,诗人指认“肉体/才是人类的故乡”,是一种有关乡梓乡愁、生命起源的寻根式思索的结晶的话。那么,“我们以为穿过今夜/就是明天了/事实上/到达的仍然是今天/无非是一个新的今天开始了/明天依然在今天的后面”(《未来不可及》),则是对光阴的无限性的思考,以一个清醒的旁观者的明睿,对人类陷入时序更迭中,不断重复的宿命探究与启示。再有,如《人生》《驶向时光的深处》《大地》《地球有了日月的样子》等是大中见大的写法,而《每滴水都连着浩荡》,则属小中见大:“一滴水/无论从天而降/还是从地下渗出/哪怕是一滴泪水/今生既为水/就心念大海/江河是修道场/大海才是宿命//因为每滴水/都连着浩荡”。此外,“你若要了解黑暗/请不要试图/去点亮黑暗/在最长的夜里/请以黑暗为脚/踏实丈量黑暗的纯粹/请以黑暗为翅/在黑暗之中自由翱翔”(《黑喑》),诗集中类如这样的一些诗歌,从睿智的角度,给出了洞明世事之理的方式与通道。
自然呈现表述本体的诗性向度
翻阅项建新的诗歌,不难发现,他本能摈弃了诗写过程中,容易流于形容、修饰的惯性,规避影响语意、语速、语感的表述方式,舍弃对语句的过度迷恋与雕饰,自觉追求有灵犀发现、有思想骨感支撑的质朴、真挚的诗写,追求叙事与表述本体的诗性自我呈现的书写策略。
项建新的笔下,寻常的意象,常常呈现出诗性的发现。例如:“再高的山/树也能上去/树也上不去的地方/青草能够上去/青草也上不去的地方/雪会从天而降/覆盖住山顶”(《玉龙雪山》);“当月亮/像一个飘浮的气泡悬在天空/月亮越是明亮星星就越小近乎到忽略不计/就像天空需要一些点缀/才随便撤了几粒芝麻”(《晒月光》);“本应清早打鸣的公鸡/大中午就鸣叫声此起彼伏/难不成/他们知道我的乳名”(《山后》)……而即使是面对熟谙于心的《家乡的小路》,诗人的意指,也充分体现了诗思的纵深感、厚重度。“沿着这些小路来回走/人就会慢慢变老……许多条小路/它们慢慢织成网/每个村庄和坟墓/都成了这网的死结……我如何才能沿着小路/回到自己的起点/在那里找到一个孩子/他 或许就是我的童年”,自然之物的表象呈现,其背后遮蔽的本质,隐含万物之理。人的来路与去处,构成了一个满圆。拆解、品咂个中的冷与暖、生与死的况味,是一件磨人的事情。唯有经历、沉淀,才能回归澄明初心和纯粹。诗人眼里的家乡小路,已然不仅仅是家乡的小路。小路的尽处,维系着多维的指向,诗意的张力,可见一斑。另,诗人在《爬山》一诗中的状物抒怀的想象力,也是妥帖而生动的。诗集中,还不乏或童心妙趣或想象精巧的诗作。如《树受伤了》“三岁的女儿/给床头柜贴上创可贴/女儿说/人们把树锯成木板/树受伤了”;还比如“遗忘/是艰难的命题/所谓的突然想起/都是因为一直放在心上 ”(《当水不再打湿河流》);“形形色色的鱼/是撕开水的/一道道新伤口”(《鱼撕开水的新伤口》)等,易懂,灵动,入眼入心。
白鹭翅尖划过灵犀的天空
《白鹭怀乡》诗集中,另一类诗歌,让我不由想到朱光潜《艺文杂谈·谈对话体》中有言:“疑难是思想的起点与核心,思想由此出发,根据有关事实资料,寻求关系条理,逐渐剥茧抽丝,披沙拣金”。纷繁复杂的人世镜像,对应一颗普世的诗人之心,事理浮现的准确、精当,决定了诗歌文本,对日常生活进行干预的有效性。要平衡议理的严肃、逻辑性,还有兼顾诗学层面的表述载体的艺术性,不同诗人,给出了不同的实践。在诗人项建新作品中,我看到了别样的风景。相关诗歌有《深井》“黑不隆咚的深井里/映出了一轮圆月//哦 就连光明/有时也会被锁进/黑暗里”;《天鹅落在乌鸦中间》“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也是有错的”《花与树》“一棵树能存活/几十年 上百年/开出一季季的花朵/而花朵陪伴树的时间/却总是很短暂”。以及,《一滴雨》《时间》等。而在议理呈现的过程中,还有一些节制且非常有意味的诗歌。其中,《先锋派诗歌鉴赏》一诗,作者回顾读大学时,给全校师生讲《先锋派诗歌鉴赏》,讲座休息间隙,因追求一位艺术系女生缘故,被一个北方男生找到,自称该女生是他的女朋友。继而约定,通过决斗的方式,决定女生的归属,结果,“来自南方瘦弱的我”输掉了女生,返回教室,继续讲《先锋派诗歌鉴赏》,紧接下来,诗歌结尾祭出“若干年后/该男生/抛弃了该女生”,一首题为《先锋派诗歌鉴赏》的诗歌,看似全诗游离于题外,又令人很难断言,《先锋派诗歌鉴赏》只是作为一桩旧事件中无足轻重的关联元素的存在,而别无其它深意;《坐火车》中,诗人随着时光的流逝,爱好的演变,由年轻时坐火车,偏爱坐在前行方向的座位,尽享滚滚生风一往无前的前倾姿态,到不知何时,已经能够接受坐在与前行方向相反的座位,望着窗外不断被推远的景象,每每发出逝者如斯夫的感叹。涉及心路旅程的相悖,言有尽,意未止;《翻船》一诗,则是从不同角度,认知同一事件,之于得失,所得出的完全迥异的答案;而《唯有水能唤醒石头》,体现了思想性与艺术性互不相让的范式。“溪水柔软 石头坚硬/溪水能抚慰石头的肌肤/却从未曾穿透石头的内心//虽只有渴死的溪流/而没有活不下来的石头/但也唯有水才能真正唤醒/沉睡在石头体内的火焰”;《白鹭怀乡》诗集中,另有不少写亲情、寄赠的诗歌。这种诗写,如果写不出新意与发现,是很吃亏的。毕竟,自古以来,此类题材的经典佳作,所形成的天花板,如影随形。在此,列举项建新的《母亲》一诗,诗歌体量不大,分两小节,第一小节,写母亲年轻,打理贫寒生活,将日子过得游刃有余的精明情状,继而,在第二节笔锋一转,写现在的母亲,岁数大了,默默承受丈夫的离世、孩子的离开,在老家孤独度日。诗人没有空泛而不加节制地抒情,而是通过一个具体的细节“数鸭子”来呈现意绪:“有一次我回老家/看她在池塘边数鸭子/第一次数 是八只/第二次数 是十只/最后一次数/竟然数出了十四只”,全诗至此,戛然而止。诗歌切入点的选择,情绪的节制,前后反差的衬托,细节的真实力量,将对母亲的深深怜爱之情,以“独一份”的写法,举重若轻地表达出来,催人泪目。此外诗例,限于篇幅,不一一枚举了。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诗人项建新以自己的方式,写出了属于他“自己的诗”。纵观诗集《白鹭怀乡》,诗人俯仰之间,以清俊、睿智的质朴、真率的诗笔,平衡了他内心激荡的的赤子意气与才情。文本发端,赖以真挚感触,落笔每每深具独到的发现能力。诗歌内核,多骨感而标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五届全国诗歌报刊网络联盟现任轮值主席、中国诗歌学会现代诵读艺术委员会主任、中国诗歌诵读艺术节组委会主任、中国诵读艺术家颁奖盛典组委会主任、现代诵读艺术大赛组委会主任。“为你诵读”“全民K诗”“朗读者”“校园诵读”“方音诵读”等诵读APP创始人兼总编辑。诗作见《诗刊》《诗选刊》《星星》《绿风》《诗林》《诗潮》《散文诗》《人民日报》《中国文化报》等上百家刊物。著有散文集《在路上》《炊烟记忆》,诗歌集《重返村庄》《新写实主义》《白鹭怀乡》,财经文集《IT赌命》《经济黑洞》《城市的远见》等;编著有《现代诵读艺术(1~10级)》《经典诵体诗精选(1~4卷)》《现代诵读艺术考评备考篇目》《经典绕口令100首》《心灵鸡汤精选100篇》《听见灵魂的模样》等多部,荣膺“2020中华文学最具影响力人物”称号、“2021‘大家’文学成就奖”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