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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凡的语言天赋和精神向度

——评《张况的五种抒情》

2023-01-27 作者:阅客书筑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品读张况的诗是让人非常享受的,原本想说文学是很个人的事情,却又不能太片面,毕竟有家国,有社会,有文学的责任与品格。而张况看似张狂,却是冷静内敛的,是思想有点魏晋隐士之风的在位者。
 
作者:张况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年6月
  
  
  张况是广东五华人,从1987年开始,他以一根笔杆和一腔诗意闯荡天下,现近三十年,著作颇丰。在他丰收的创作原野里,《张况的五种抒情》这本诗集也许并不是最受瞩目的,但却能从中窥到诗人的创作特色与精神底色。
  这部诗集分为“版图上的炊烟”、“跑题的记忆”、“时间在发芽”、“史识或暗物质”、“多维情感结构”五辑。这部诗集绝大部分诗都有所指,都指物成诗,但却总是将现实的事物领域都霸道而隐秘地占为己有。他笔下的城市,他笔下的历史和遗物都有着他自己独特的个性和声韵优美的抒情特色。正如他自己的诗句所言:诗人的彩笔比云彩飘逸,风流(《上海顾村上空的一缕仙霞》)。
   
浪漫的情怀与理想的色彩
  
  读张况的诗第一感觉是他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同时融入了个人的思想与情感,体现了浪漫主义情怀和自身独有且珍视的理想主义色彩,形成了他完整的诗学体系。
  他的诗有种一气呵成和一泻千里的气势,他对历史怀着满腔的热血,在历史人物与历史事件面前常发出深切的慨叹,且处处洋溢着古典的激情,这种激情是疼痛的、克制的,又是唯美的、动人的,带有一种悲剧性,比如《楚河汉界》《卢沟桥的弹孔》《四大美人的生命尽头》等等。且看《楚河汉界》中的一部分:
   
  我看见:西楚霸王的浩叹
  鲠在历史的喉咙
  最终没能涉过一段比海更深的江
  比江更阔的
  爱情
   
  而爱情,比征尘消瘦
  美人的命,比宝剑的锋芒还薄
  并非所有的战马,都背得动
  英雄刻骨的柔情和苦难
  并非所有的河流,都注定
  流入浩瀚的海
   
  这样的诗有着如猛虎埋伏的危险气息,透露着超越世俗的柔情万丈。诗人霸气张狂又怀着深情凝望着历史,他不批判,不讲大道理,却无疑有着思想的维度与情感的力量,并使读者感受到吸收到这种力量和气息。他的情感非常丰富,写起诗来力透纸背,诗歌感染力极强,无疑有极大的分享价值,成功实现了诗歌写作的畅达和诗人气质的完美融合。
  而《在一条古老的小巷里徜徉》则写得很美,默默的温情与浪漫气质也能让读者心生怜爱。“久违的月光,迈着古典的三寸金莲/她落地无声的脚印,洒下一地碎银……小巷石阶路上温婉如雪的记忆/铺开三百六十行春天的叫卖声/古典的岭南水乡/粤味的吆喝,惊醒岁月深处的一树繁花。”这首诗之后的句句诗句也都让人心醉,就不一一摘录。
  张况深受中国传统和现代诗歌的精神滋养,对传统文化的熟稔使他看起来像是个有些固执的有坚持有风骨的“守旧派”,他将现代的诗情与古典意象古典诗意融合得恰如其分。在这本诗集中,张况对李白心存敬意,他写有《在酒都宜宾看见李白的醉意》;他尤其喜欢徐志摩,写有《海宁听潮,怀徐志摩》《徐志摩墓前的沉默》《徐志摩故居》《志摩的飞机》,他对徐志摩的喜爱也是溢于言表的。
  张况写徐志摩,其实是在写他内心与徐志摩的共通之处,不畏世俗,追求内心想要的一切,归根到底就是真性情。于是,诗中飞舞的情感,也就有了一个落脚点。在他的国度里,有闲庭信步的李白,徐志摩,戴望舒,柏拉图,还有那些看不见名字的历史开拓者语言的潜在的浸染,共同为诗人撑腰,挥洒诗情。
  在这个诗意日益贫乏的年代,张况的诗在众多诗歌里独特性十足,他的浪漫的情怀与理想的色彩在当代诗坛里是绝无仅有的,这些诗歌的饱满充沛,也彰显了诗人的诗心的丰沛与有力,这也是这些诗歌吸引我的地方。
   
开疆拓土的抒情方式
  
  张况的诗歌往往喜欢在历史中融入自己的感情,开拓出自己的空间。张况扎实地活在当下,却又在精神上出走,在诗的世界存活。第一辑“版图上的炊烟”是最能体现这一点的。他写雁门关,写刺秦,写鸿门宴,写楼兰美女,写圆明园遗址,而精神却是袅袅升起的自由的炊烟,安宁祥和地俯瞰过往的历史的尘沙逐渐沉淀。他的诗句就能替他说话——“他看得见/远逝的光阴/都盘做了历史的头巾”。
  张况是一位虔诚的诗人。读他越多诗,我越肯定这一点,他的很多诗意的瞬间是从历史里来,从诗经里来,从名胜古迹里来,从其它艺术里来的,从现实里来。
  譬如,诗意从名胜古迹里来。诗人走过的每个地方都成了他笔下独特的只属于他的诗歌领域,敦煌,南沙,壶口瀑布,柯尔克孜,湖州,其中宜宾和湖州是最使我心醉的。《在酒都宜宾看见李白的醉意》写诗人乘坐飞机到宜宾这一件事,竟也成了浓厚醉人的诗意。“长江伸出两根白色的指头/金沙江和岷江瞬间就被勾兑成一壶酒/醉倒了孟冬之上的宾客。”瞬间控制了读者的现象也带给了读者新奇痛快的想象。忍不住多分享几句采撷到的诗句,这样的句子完全能让读者在他的王国里流连忘返。“我看到李白遗落于唐朝的酒瓶/穿越千年的风沙后/此刻正躺在历史的卧榻上/鼾声四起。” 这种想象和文字的精致,可见诗人的语言天赋、才华与诗心。这种想象和浪漫甚至让我想将青莲居士来与其对比。寻常一样古遗迹,诗到张况便不同。
  譬如,诗意从其它艺术里来。张况有不少带有民间艺术气息的诗,比较明显的有《广东粤剧》《影子的灵魂——浙江皮影戏》《火中涅槃:石湾陶艺》。《影子的灵魂——浙江皮影戏》写道:“谁敢说,它们只是影子/谁敢说,影子没有灵魂/谁敢说,灵魂没有重量/它们内心/其实装着一片沧海、万亩桑田/人间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是它们活下去的最大理由”,这些本就诗意十足的传统文化,他从自己的角度解读出了新的内容,既有哲理,也有韵味。
  譬如,诗意从现实里来。现实的揭露诗歌写作是情感性的活动,而诗人的情感是令人惊讶的丰沛,并且充沛的情感在精准的炼句克制下变成了他独有的文字的力量。张况写诗是大手笔的,他从大处落笔,而情感却是扎实的,这一点在诗写上难度十足。他在语言和思想上有绝对的过人之处。在《天乙·天意·天亿》这首诗中,诗人这样写:“出门的时候\我下意识朝入夜的天空望了一下\我知道,这天色与我无关\也许我是想寻找一颗以天乙命名的星星”。诗人捕捉生活的一瞬,敏感的触发和情绪思索的转换,令人着实惊讶,从中也可窥探到他认清生活的本质却依然热爱生活,并且找到与生活与他人成功的相处之道。一首《情感帝国的落英》就让人印象深刻:“心灵的咯血/已经染红大地/惟有你/敢在我的枝头/放弃/整个春天。”诗人这浪漫又天成的语言美感啊,都让我不由自主地看到了过堂风拂过田园一般的满足感。
  这些自然的语言熔铸成的诗于他而言,不只是工具,而是思考的容器。他在生活中实际就在用诗来思考,他不是往书上去摘抄诗意,而是用诗去观察平凡琐碎的日常生活,用诗去发现生活,就这样让平凡普通的俗世诗意盎然,延绵着历史公元前几千年的血脉,又埋伏着公元后的现代性。
   
调度声律的天然敏感
  
  张况的诗风格多样,有的充满磅礴的生命力,而有的却有着不着痕迹的禅味,散发着空灵的气息。《艾提尕尔大清真寺的祷语》《仰望天下第一如来佛》《西樵山遇雨》《顿悟城市烂尾楼》《腊八,在龙塘诗社旧址参禅》等诗,让人感受到诗人内心的宁静和空灵。其中《西樵山遇雨》这首诗我最喜欢:
    
  雨点打在名山的脸上
  像云游僧敲击木鱼的声响
   
  松陵过尽
  我看见一阵风
  潜入宝峰寺
  打坐
   
  这首诗简洁之至,却又有着精准的生动,有着扑鼻而出的禅味。这首诗写得非常成功!真诗不必多言,诗意是偶然的瞬间,是内心的一阵颤动。西樵山遇雨,可遇不可求,这样完美的诗意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读这首诗,如节奏缓慢的雨敲响在心灵深处,让人感到十分宁静。
  这样的诗让人读后内心留下一阵宁静的声音在回荡。张况的诗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有一种况味,每一句诗都是他自己的。这种禅意和诗情是古老的,只有受传统文化的长久浸染才能感悟和传达出来。从这些方面看,他也许是批判甚至厌恶现在所谓的“实验性诗歌”的。张况就像是旧时代大家族的守门人,却又内敛智慧地跟上甚至引领时代的步伐。在浮夸浪荡的时代,一手关起门来韬光养晦,一手挽住时代的巨轮。毕竟在现在泥沙俱下的诗坛和大环境中,浮躁的诗人纷纷写诗批判浮躁。而张况是有着清醒的认知和规避的。
  张况的很多诗,有着明显的声音特色。对于同是诗歌创作者而言,印象最深的就是张况对词语和韵律的巧妙运用,他的诗读得越多,越令人着迷。《在上党老爷山大碗喝酒》就是醉人的浪漫与豪迈的气势完美熔铸的一首。“液体的闪电/击穿了诗歌寂寞的胸膛/醉在秋天深处的花瓣/散发古铜色的芬芳/一百年的相思泪啊/盛满一碗神奇的月光”,从“电”“膛”“瓣”“芳”“光”以及这首诗后面未摘录部分的洋洋洒洒,自然流畅的词语使用,诗人对词语的派遣完全不露声色,吸引读者迫不及待地顺畅而下,只有细细回看时才恍悟诗人信手拈来的词语的妙处。
  其次是诗人调度声律的天然敏感,张况对词语声律的使用是敏感而精准的,随意选一首《山西南宋东掌村遐想》就可以看出,“来到了‘南宋’的一个小村庄/村庄的名字叫东掌/庄主叫做毕永刚/他昨晚刚陪兄弟们喝醉过宋朝的月光”,“广场上欢快的音符,凝成冲天的力量……他们透明的汗水,将历史的厚度丈量。”流畅自然的诗句都能让人自然而然感受了音律。但从诗歌形式上看,诗人看似是信马由缰的,他的诗没有整饬严密的格式,并不严格遵守格律,甚至是随心所欲的,却能够在如水的语言流淌中回环往复,自然地流动着韵律。不知诗人在创作过程中这是精雕细琢的安排还是自然的语言天赋,若是前者就是炼句的精彩与成功,若是后者就是令人钦羡的过人禀赋,或许是聪明地结合了两者吧。这也使他的诗不只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读的,让读者在读诗中游览到其诗域的美。
  清代戏曲评论家李渔曾说过“琢字炼句,虽贵新奇,亦需新而妥,奇而确。”每个诗人都有自己的语言系统和偏爱的叙述方式。这源于他的艺术趣味或主题需要,源于他的句法,他的诗节安排,源于诗人的个人气质和情感抒发的境界。
  张况几乎是随心所欲地拼贴词语,运用声律。如“美丽的荣县/就这样被我/轻易带回了家”(《绿色是个让人放心的词——荣县三高农业》)、“梅花抖落自己身上的心心念念/肃立的冬天/比初雪/还要令人生怜”(《在梅岭赏无影之梅》)。诗人温柔的诗心也轻易地打动读者的心。那些似乎是信手拈来,一气呵成的诗句却都是妥而确的。词语和声律使用造成的优美的意境,深远的构思,新奇的想象,浪漫的思绪,这些都是张况诗歌的特色,也是他在诗域中开疆拓土的武器。
     品读张况的诗是让人非常享受的,原本想说文学是很个人的事情,却又不能太片面,毕竟有家国,有社会,有文学的责任与品格。而张况看似张狂,却是冷静内敛的,是思想有点魏晋隐士之风的在位者。看清世俗却也冷静聪慧,不做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之举。往入夜的天空投去的一瞥,已是开始将自己火热的内心降温之举了吧。
  这就是张况的抒情王国,文本会说话,读者也自有定夺。眼看他脚踏实地,在诗的疆域缓缓地扎根蔓延,每一步都走得扎实坚定且义无反顾,没有改变的初衷和精神追求,今后也必将在自己诗歌的领域更加地开疆扩土,从容潇洒,尽兴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