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荐读丨谢冕读冰雪芹：《君未来我不敢凋老了红颜》

 

　　那年在桃花潭初识冰雪芹。清清爽爽的一位年轻女子，见面就是这句诗打动了我：“君未来我不敢凋老了红颜。”这是一首新诗，她用了古典的“君”称谓。写新诗的人很少如此的，这引起了我的注意。交谈之后我知道，她有较深的古典文学修养，擅长旧体诗词，并习惯于以旧词入新诗，新中有旧，这造出了新鲜的感觉。冰雪芹的旧体诗词数量很多，出有专集，评家多有嘉许，此处从略。
　　单说目前这首《君未来我不敢凋老了红颜》，看题目，似可认定是一首情诗：一位青春女子为了等待她之所爱，生怕自己的容颜老去，故曰：“不敢。”她要年轻着，与情人相见。多情的女子，缠绵的意绪，这是我们非常熟悉的古典情诗的意蕴。这女子说，我守在唐风宋骨的古井旁，好想在旁边修一座宫殿，我在宫殿里等待你的出现——君未来我不敢凋老了红颜。
　　这诗句用现代的话表述就是：无论等待有多久，我要保持我的青春容颜，为了不让你见面时失望。她是如此自尊而自信。诗中写，她清晨用花露洁面，渴时饮用溪泉，沐浴在鸟语花香的幽径，心中编织着“鲜活的梦幻”。她在等待她的梦中情人。我注意到，这里的“君”，是单人称，是特定的“那个人”。全诗很短，我们的女主人来不及向我们展示她的等待者，只是让我们美丽地猜想着。
　　读诗方知有误。她的期待，她的梦想，并非具体的什么人，她是在她所营造的“宫殿”里“咀嚼着千年的文化和现代的精华”，原来她的所恋是中国的古典诗词。君不来，指的是我若不能与你相逢，得到你对我的启悟，我便守着那“唐风宋骨”的古井旁，继续编织“我那鲜活的梦幻”。原来冰雪芹等待的那个“君”是一种对于诗意的热恋与期盼。但不论如何，这首疑似的“情诗”，单是标题那一句，便让我们的倾心浮想——我们沉浸在她痴心而甜蜜的呼唤之中。
　　对照冰雪芹同样题材的几首诗，我发现她也都是这样表达的。其中一首诗题就是《诗歌我的爱人》：“好想静静地依偎在你的怀抱”，听你诉说喜怒哀乐，豪情婉约悲壮与苍凉。她誓言：为了你，即使耗尽所有心血，绽放所有芬芳，我亦无悔。这首“情诗”亦如前一首，讲的都像是恋爱中的情语，而却均是献给她所热恋的诗歌和诗歌写作的。后来我与她有过交流，我被她的这种充满醉意的坚定的“爱情”所感动。多情的女子，她倾心于她所热爱的诗歌，一种绵延久远的梦境。
　　冰雪芹很美，她也知道自己的美。她着装优雅时尚，很现代，也很古典，有一种淡雅的风韵。这样的人，现实中一定有很多“故事”，但她很少写及，而我们依然只是“猜想”。唯有一首《那一天那一刻》，可能“透露”一些“实在”的信息：
 
　　那一天
　　好想做朵快乐的雪花
　　落在你柔波似的胸怀
　　那一刻
　　好想是那夕阳下的新娘
　　一袭白裙搁浅在海边的沙滩
 
　　这诗句呈现的肯定不是我们熟悉的冰雪芹诗的幻影，但她仍然把这写成了虚幻。她说，二十多年多少个春夏，历经了风雨，“我仍在大海中独自划船，一片苍茫，看不到遥远的岸边”；她写到人生的无奈，“一生的情换来空空的思念与牵挂”。这些实实虚虚的意境，展示的是她丰富而隐秘的人生，我们依然无法亦无须深读。我们所能把握的是此刻她对诗歌,特别是对她所钟情的“唐风宋骨”皈依。
　　她是五千年诗词殿前礼佛的白衣女子，我们对她的认知渊源于她的名句：“君未来我不敢凋老了红颜。”清澈，质朴，真挚，深情，这已足够。
 

2017年7月11日，于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