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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荐读|王立世读林小耳:短短的一生,只为书写斑斓

——评林小耳的《60首诗》

2023-06-08 作者:王立世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林小耳是一位浪漫主义诗人,她既不随波逐流,又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在世俗与理想之间追求着人生的美好。她用文字述说着自己的平凡和追求,传导着心灵的温度和善美。
王立世简介

王立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青年文学》《中国作家》等报刊发表诗歌1000多首,在《诗探索》《江南诗》《人民日报海外版》等报刊发表诗歌评论100多篇。诗歌代表作《夹缝》被《世界诗人》推选为2015“中国好诗榜”二十首之一,入选高三语文试题。诗歌入选《诗日子》《新世纪诗典》《中国新诗排行榜》等100多部选本。部分作品被译介到美国、英国、土耳其等国。《文艺报》《文学报》《名作欣赏》等多家报刊刊发本人诗歌的评论。获2022年度十佳华语诗人、第三届中国当代诗歌奖新锐奖、全国第二十五届鲁藜诗歌奖诗集二等奖、2021年全国十佳评论家、2022年第二届“名作欣赏杯”晋版图书书评大赛二等奖、首届“新时代.鲁迅诗歌评论奖”等奖项。

 
  林小耳的诗短小精悍、玲珑剔透,像蝴蝶一样轻盈和斑斓,正符合我对诗歌的美学认知。怀特认为:“诗歌是热烈的,热烈的东西不能长。长则不是诗歌,而是其它什么东西”。我是一个极简主义者,不喜欢复杂和冗长的东西,尤其是那些云遮雾罩的复杂,故弄虚弦的复杂,没有内涵和思想的的复杂。当我读到林小耳的《60首诗》时,确有爱不释手的感觉。快节奏的生活,最受欢迎的就是精致的文本。茶余饭后,读上几首,再慢慢品味,明媚的阳光就会流进内心,蓦然感到生命原来是如此地温暖、明亮和美好。
 

 
  诗如其人,人如其诗,本该如此,现实中也不尽然。
  读了有些人的诗,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诗多半是文字游戏,在消磨读者的耐心,读后就会后悔。即使是出家人写得好的禅诗,虽无人间烟火,但也能读出他们的超凡脱俗和宁静致远。
  诗与人在林小耳这里是统一的。她用文字述说着自己的平凡和追求,传导着心灵的温度和善美。正如诗人张战评述刘年的诗时所说:“要写出怎样的诗,你必先成为怎样的人。反过来说,你是怎样的人,才会写出怎样的诗”。我建议阅读这本诗集最好从《春好词》开始,再慢慢走进她风和日丽、花红柳绿、莺歌燕舞的精神世界,分享她独一无二的美和思想:

  轻雾已被鸟鸣驱散/远山已描好黛眉/竹林深处,是绿的私语/一块坚硬的山石,在春天/也会生出柔嫩的心/也需要苔衣小心翼翼地包裹//没有什么是不美的/也没有什么是装腔作势的/万物在阳光下/各得其乐,各安其所/所有该开的花都开了,因为简单而美好/她们只识得空气,阳光和露水/除了更美,她们不知该如何才好//一个将自己放逐山林的人/也无非是想,多一点简单的快乐/此刻她目迷五色,心却澄明/那些这个春天的伤逝,让她觉得自己的/无力。她能做的,只是替他们/把这个尘世的春天,爱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一首写春天的诗,林小耳的诗春天多于冬天,即使写冬天,也不怎么寒冷。就是春天,在某些偏激者的眼里,不是倒春寒,就是落花流水。林小耳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她眼中,“没有什么是不美的”。即使是轻雾,也能被鸟鸣驱散,诗人用同感凸显内心的晴朗。她把远山比拟为美人,好像“描好黛眉”一样。“竹林深处,是绿的私语”。绿还会私语,私语又有颜色,完全是诗人非同寻常的感悟,以想象的动衬托环境的静。一幅美的画卷正徐徐展开。“一块坚硬的山石”似乎破坏了这种美,但诗人点石成金地写到:“在春天/也会生出柔嫩的心/也需要苔衣小心翼翼地包裹”。同一事物,在不同的眼中就有不同的情状,与一个人的心境和审美有关。石头是冷酷无情的代名词。只有林小耳感悟到它“柔嫩的心”,超常的敏锐和想象,恰好反证出诗人内心的温润,颠覆了传统的情感认知。“也需要苔衣小心翼翼地包裹”。对自然的怜惜和疼爱足以体悟到诗人的善良和仁爱,这是儒家思想的诗意再现。林小耳从自然中悟出“简单而美好”的生存哲理。简单在她的诗中出现频率较高,她的简单是返璞归真后的简单,是顿悟生命真谛后的简单。简单得“除了更美,她们不知该如何才好”,美成了生命的唯一追求。简单才有心的澄明,才有万物“各得其乐,各安其所”的和谐。诗人坦陈对春天的伤逝无能为力,但这并不影响她”爱了一遍又一遍”。这种爱虽然卑微,但依然震撼灵魂。林小耳的诗不用大词,没有傲气,细微处见精神,虽柔软,但有滴水穿石的韧性。她喜欢贴近微不足道的生活现场,而又能从中挖掘出潜在的美学意义。诗人崇尚“简单而美好”,有些人可能认为这样的人生缺乏壮志凌云的崇高和气壮山河的伟大,岂不知构成世界的基石就是普通而平凡的人民大众。“以人民为中心”必然是文学的出发点和归宿、职责和使命。从朦胧诗派到第三代诗人的写作,标志着诗歌由社会向人性回归,从崇高向平凡转型。林小耳褪去了披在诗歌身上各种华丽的面纱,直逼生命和灵魂。如果每个人都能做到“简单而美好”地活着,这个世界就会远离互相倾扎的痛苦和各种无端的伤害,人类的幸福指数就会大幅提升。从这个角度看,这样的人生低调而不失崇高、平凡而不失伟大。
  林小耳是一位浪漫主义诗人,她既不随波逐流,又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在世俗与理想之间追求着人生的美好。在《画中人》中她感叹:“交际是一件辛苦活/察言观色太耗费眼力/再说张三、李四结婚或离婚与我何干/玛丽、安娜给谁当了小蜜/又能为老百姓增加多少福利”。交际是现代社会必不可少的生存能力,甚至决定一个人事业的成败,但过度的交际又在浪费生命,使人疲于应付。诗人对此没有冷嘲热讽,更没有彻底否定,在客观的叙述中透出一丝丝悲悯。察言观色、投其所好、见风使舵往往被抬高到识时务的俊杰,成为钻营者投机取巧、无能者改变生存处境的一大法宝,诗人显然不屑于此,对这种出卖尊严和人格的做法持否定态度。说长道短,搬弄是非,诗人认为无益于自己和社会。显然诗人不想受制于物欲和名利,在人间苟且偷生,蹉跎岁月。她对一些社会问题的揭示是温和的,留有余地的。她的“简单而美好”是什么样子的呢?“我的唇舌,情愿用来亲吻/用来说出这尘世温软的爱语/我有时间,更愿意行走在/每一寸托举着我的土地/且看山河如何把我/真正地,镶进一幅画里”。诗人为爱而生,为爱而歌,为爱而行。爱是她生命的心跳和精神的舞蹈。
 

 
  我常常想:庄子梦中化的为什么是蝶,不是其它?我一直认为蝴蝶具备美和自由这两个非常吸引人的元素。
  读了当代诗人林小耳几首写蝴蝶的诗,我觉得还得加上爱,这是诗人给我的灵光一闪。
  没有爱,美徒有其外表。没有爱,我不知自由还有什么价值。
  在林小耳的诗中,美、自由和爱是三位一体的,互为表里,互相融合,这里面有她难舍的眷恋,有她热切的憧憬,有她深深的感动。一个诗人能把美、自由和爱写到如此令人怦然心动的境地,除了自然禀赋之外,就是对生命格外的珍爱和敬重。《春天的蝴蝶》就是一首这样的诗:

  还没有等到一场雪/春天已经撞开了门扉/也唤醒了快要破蛹的蝴蝶/小小的蝴蝶呵/他们短短的一生,只为书写斑斓/他们听得懂春天的暗语/并深谙腹语术,他们/更深爱,彼此赤裸的灵魂/从来没能够飞越沧海/却一次一次被浪朵荡涤/其实,沧海一直就是无边/天涯也永远都无涯/但是蝴蝶的翅膀,不会停止扑扇/在春天,他们吸食/每一朵花内部深藏的/甜蜜汁液。他们如此贪婪/但他们愿意彼此喂养/守着对方小小的身体/交换舌尖至毒的蜜/一次交叠就是一次纵火/所以他们本就是火焰/所以他们不怕有更大的火光/更不惧怕向着火光飞舞/在灰烬之前,你会看见他们/被照亮的,最美丽的蝶衣

  “春天已经撞开了门扉”。一个“撞”字把春天降临人间的急切心情传达了出来,无疑也是诗人对春天渴盼的反向表达。新诗在词语锤炼上显然落后于古诗,林小耳在这方面颇见功夫,可以看出她追求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语言理想,别具一格的语言提升了她诗歌的辨识度。“小小的蝴蝶呵/他们短短的一生,只为书写斑斓”。“小小”抓住了蝴蝶的体形特征,充满无限的怜爱。“短短”抓住了蝴蝶的物种特征,蕴含着生命短暂的遗憾。“只为书写斑斓”,一个目标就是为了美。小和短并不影响美,更反衬出美得不同凡响。“他们听得懂春天的暗语/并深谙腹语术”。“暗语”与“腹语”共同之处在于绚烂而不张扬。“更深爱,彼此赤裸的灵魂”,由外在的美上升到灵魂的爱。蝴蝶就是蝴蝶,虽然”从来没能够飞越沧海”,但又没有停止“扑扇”,“却一次一次被浪朵荡涤”,彰显生命的积极姿态。“其实,沧海一直就是无边/天涯也永远都无涯”。无限就是由有限构成的,珍惜现实就是珍爱生命,好高骛远只能是浪费生命。诗人写蝴蝶吸食花朵的汁液时,用了“贪婪“一词,贬义褒用,凸显生命的本能和可爱。读到最后,方才明白贪婪是为了喂养对方,交叠就是纵火,爱就是燃烧和牺牲,美具有丰富的思想内涵,最终获得了精神意义。
  林小耳把蝴蝶的美写得如此形象和生动,既写出了蝴蝶的自然属性,又上升到精神层次。我坚信,她不是为写蝴蝶而写蝴蝶,她的蝴蝶有她的影子,寄寓着她的人生理想。在《蝴蝶的尖叫》中写两只蝴蝶:“我们痴迷彼此翅膀上/真实的斑纹,甚至是瑕疵/在越来越靠近春天的地方/已经可以听见水流/而断崖边的绝美/如果不是因为我们飞得足够高远/如果不是因为暂时飞离红尘/谁又会听见,蝴蝶的尖叫/听到她的雪,飘过空濛的树梢”。在《蝴蝶梦》中写到:“它们不知疲倦地扇动,从晨到昏/就像沧海不灭,月光不死/我们的爱像末日前夜的狂欢/我们已经习惯,成为彼此的容器/我侵吞下你的烈焰/而你,占领了我全部的海域”。我发现,林小耳诗中的蝴蝶总是成双成对,互相欣赏,而且超凡脱俗,充满浪漫色彩。谁不羡慕这样的生命状态呢?
  林小耳诗中的自然和沈从文笔下的自然一样美。自然因为融入了她生命独特的感悟,总是声情并茂。她在《不负》中把油菜花儿比作野丫头,突出它不拘一格的美:“她们的春天似乎到来得更早一些/这些野丫头有并不自知的美/也不懂得羞涩/她们只在属于她们的花季/使劲地开出自己的样子/直至整片山野/都荡漾起她们金灿灿的笑声/这里的每一朵花,都没有把春光浪费/所有阳光施予的恩泽/又被她们尽数捧出/在春天,美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但是这些花儿/她们的美,已经超越了美本身”;诗人写有两首桃花的诗,与爱情联系在一起,相映成趣,使桃花熠熠生辉。在《桃花渡》中写到:“在我与她对望的时刻/只有美和光芒静静地流淌/在这个春天,我就这样/轻易地被遣往前朝/我是那个在桃花丛中浅笑的女子/等你,来把我的柴门推开”。在《桃花癫》中写到:“她患上/这世上最动听的一种病/每年三月,她都会在自己/臆想的爱情里,和那些桃花/一起,坦荡荡地开放”;在《好时光》里写出水莲的尖叫:“她简直美好得无可救药”。林小耳的“尖叫”,打破了莲花几千年来的沉默,实现了从视觉美向听觉美的艺术突破。没有人这么写莲花,运用拟人、通感、夸张,把莲的美写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林小耳对美有异常的敏锐和独特的想象,具备从庸常的生活中发现美、捕捉美、表达美的艺术能力。热爱美、追求美成了她的人生目标和艺术追求。
  林小耳更多地写生活的美、个性的美、人性的美。她的诗一点也不抽象,不空洞,因为每首诗都来源于现实生活,贴近丰富的内心。在《当我叫作林小耳》中写到:“对,当我叫作林小耳/仿佛重生,通了七窍/其它时候我用身份证里的名字/像大多数人那样,活着”。对多数人而言,名字就是一个符号,但林小耳不同,她听到自己的名字有重生的感觉,这不仅仅是敏锐,而是自爱自信,充满生命的激情,既有对自我身份和自我价值的确认,又有对未来的展望和倾听。诗人也认识到其它时候“像大多数人那样,活着”,也不避讳“心里面住着不安分的魔”。可贵之处在于没有把自己写得完美无缺,在现实与理想、平凡与浪漫的矛盾纠结中,追求着沾泥带水的美。
  《小女子说》中的小女子“没有大抱负”,“只想学一朵花/拼尽全力去开放/她为自己美着,肆无忌惮地美着/仿佛爱情时刻眷顾着她的样子/但她心怀的小悲悯/让她不无沮丧地发现/世间的苦难,已被春风吹走一遍又一遍/却依然还是野草的长势/从不知道止息/唯有她的美,被春风吹走的任何一丝/都不会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她沮丧世间的苦难有野草不可遏制的长势,唯有她的美被吹走后不会再卷土重来,对比之下,美脆弱得不堪一击。在现实中,美还会受到嫉妒、围攻,甚至陷害,诗人只是蜻蜓点水地写到自己的困惑,不至于给美蒙上浓重的阴影。小女子为美而生,小悲悯不乏大情怀。
  从辩证法的观点看,生命都要经历从青春到衰老的过程,《那个追赶春风的女子》也一样:“她任由春风一丝一丝褪去她脸上的/春色。并任由这把剪刀/把她的余下的人生,细细剪裁”。诗人感叹“我想,没有谁/会比一个往中年靠近的女子/更加惧怕,每一天低垂的暮色”。春色象征青春,一个“剪”字写出生命的疼痛。暮色象征衰老,一个“惧怕”写出光阴飞逝的无奈。揭示了美也不是永恒的,虽有淡淡的忧伤飘出,好在我们从《秋天挺对我的脾气》欣赏到诗人的豁达:“我望着天空努力地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秋天一般的女子/心里面会有这样的天高云淡”。这是曾经沧海后的美,有了庄子的超然和洒脱。
  《小半生》就是为中年画像:“面对又一根生出的白发/她不再惊慌,对着镜子拨弄很久/拔掉它”。从“不再惊慌”不难推测出曾经的惊慌,哪个爱美的女子,不怕岁月夺走自己的花容月貌?人到中年,知天命,顺天意,替天行道,虽然不再为一根白发惊慌,但也不是视而不见。“对着镜子拨弄很久”,最后还是“拔掉它”。从这个细节,看到诗人对青春和美的留恋。走过自己的小半生,感觉到人生“有点冷”,但是依然微笑地面对,这是一个中年女子的精神风范。面对风雨,没有唉声叹气,而是庆幸“仍是一个可以被春风吹痛的人”。虽然“再不能从镜中唤出青春”,但对生活依然保持敏锐的感悟和积极向上的心态。    
  林小耳笔下的美不单纯是客观的描摹,常常伴随着主观的爱,美与爱往往交织在一体,互相映衬。《这些爱过我的光芒》最为典型:

  仿佛水流细细蔓延过肌肤/仿佛被一万朵薰衣草覆盖/仿佛你的指尖在我身上弹奏的夜曲/仿佛这世上,美得只剩下此刻的/光芒。这些爱过我的光芒//我深信它们,也爱过/翻腾在海中的每一朵浪/爱过,山林中每一片初生的叶子/还有那些,在天空从不停止扑扇的/翅膀。这些爱过我的光芒//我知道它们终将循着自己的轨迹/暗淡下去。在被爱过这么多年后/我越加爱上昏黄时刻的光芒/它们给出的慈爱,渐渐变成我/越来越柔和的眼光/当我这样来看人间的时候/人间就有了同等的美/而我,是并不耀眼的光

  爱过“我”的水流、薰衣草、指尖哪一样不美呢?正如诗人所写的:“仿佛这世上,美得只剩下此刻的/光芒。这些爱过我的光芒”。于坚强调感觉的重要性,这光芒就是感觉。一个内心阴暗的人,即使享受这些爱抚,可能只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快感,升华不到美学的高度和精神的意义。诗人放飞想象,还联想到爱过翻腾的浪花、初生的叶子和扑扇的翅膀。在诗人眼里,爱不是狭隘的,而是广阔的,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样。她把自己命名为小女人,在这首诗里声称“而我,是并不耀眼的光”。虚怀若谷使人更加美丽,这是修养、美德、胸怀、境界。只有放低身段,才能欣赏到更多的美,体验到人间更多的爱。高处不胜寒,同时也远离了尘世的很多美和爱。戴着变色眼镜看生活,生活完全是另一种样子。诗人用柔和的眼光看人间,人间就有了同等的美。这不是唯物主义,唯物主义只认客观的存在。诗人强调客观基础上的主观感受,人间究竟有没有同样的美?没有必要纠缠这个问题。我们不否认诗歌有揭露假丑恶的责任和使命,但更多的是弘扬主旋律、传递正能量,净化社会生态,引领时代精神。林小耳着力表达的美与爱彰显的就是新时代的正能量,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人类精神文明的重要内容。
  尽管世界并不完美,但美在林小耳眼中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她不但擅于挖掘自身的美,还擅于发掘别人的美。在市场经济时代,人与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很多人慨叹世风日下、人情淡漠,林小耳却聚集于《那些看着我的眼睛》。她写了孩童“雪水洗过的”的眼睛,老人“浑浊的眼睛绽出了光芒”,阿猫阿狗“坦荡,无邪”的眼睛,分别代表着纯真的美、沧桑的美、自然的美,共同的特点就是“他们与我对望的时候,从来不躲闪”。以诚相见,弥足珍贵。“前面诗人写用柔和的眼光看人间,人间具有同样的美。现在又写,与喜欢的眼睛相遇,自己是明亮的。自己改变环境,环境又在改变自己,美在互相作用,互相影响。每首诗独立存在,但诗与诗之间又彼此呼应。前面写到自己是“并不耀眼的光”,这里又写到自己“安静地发着光”。在喧嚣的时代,很难做到安静,可以窥探到诗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特立独行。林小耳的诗,也写矛盾和对立,但最终都皈依于美与和谐。 
                                      
  
  爱情是生命最美的花朵,对于一位唯美主义诗人,爱情必然占据精神高地。从林小耳的爱情诗中,我们看到了人性的柔软和纯洁,情感的晶莹和明亮。《你不来,我不敢老去》是她代表性的作品:

  我必须,扶住这一季秋风/必须扶住我的眼神/你不来,我不敢老去/不敢把年华匆匆漂洗//一条路走多少遍,才能/走成故土?一个人念多少回/才永生不会忘记/后来我再也不问你的归期/上弦月泊在湖心,一枚/相思的耳朵,聆听 //睡去的莲,听不见/夏日最后的蝉鸣/我十指纤纤,蘸三世的情/却不能奏圆一曲歌阕。十五的/月华如吻,吻一堂秋光/镜中人细细描眉/良人!你不来,我怎敢老去

  叶芝的《当我老了》写的是白头相守,爱情不老,感动了世界,成了标志性的经典爱情诗。林小耳的《你不来,我不敢老去》写的是天隔一方的相思。从客观规律审视,“你”来不来,“我”都会老去,这是不以诗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从情感学分析,相思容易加速衰老,“天亦有情天亦老”,“为伊消得人憔悴”,都是这个意思。诗人“不敢老去”把内心世界和盘托出,一个爱美的女子赫然站了出来,一个热爱生活、珍惜生命的女子赫然站了出来,一个爱情至上的女子赫然站了出来,一个追求完美的理想主义者赫然站了出来。她要把自己的青春和美展现给所爱的人。“你”不来,是这首诗的情感触点和爆发点,但为什么不来,始终没有交待,这不是诗歌要表达的主旨,但这一特定的情景更有利于表达爱情主旨,突出爱情的珍贵价值。古诗人写相思之苦是一绝,如.张九龄的“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李清照的“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擅长以客观写主观。林小耳用了两个“扶”字,把客观与主观融为一体。与两个“扶”字对应的是两个“必须”,语气坚决,情感执著。
  好多诗人写爱情跳不出爱情的樊笼,思路逼仄。林小耳把爱情与乡愁联系起来,产生了精神的共鸣。“一条路走多少遍,才能/走成故土?”。诗人颠覆了故土的传统观念,凸出多次行走留下的生命印痕。写故土是为了引出“一个人念多少回/才永生不会忘记”。诗人尽管念得很苦,但还嫌不够,为了达到“永生不会忘记”,就要反反复复地念,恰如“多情自古伤离别”。可以说这个比喻是朴实无华的,也是巧妙无比的,在“思”上是一致的,又笼罩着轻愁淡雾。很自然地过度到“后来我再也不问你的归期”。是遥遥无期的怅然,还是做好了长相思的心理准备?也许二者皆有。虽然天隔一方,就像“上弦月泊在湖心”一样,所爱的人永远在心中荡漾。
  第三节承接“一枚/相思的耳朵,聆听”,借“睡去的莲,听不见/夏日最后的蝉鸣”,写听得无望。“我十指纤纤,蘸三世的情/却不能奏圆一曲歌阕。十五的/月华如吻,吻一堂秋光”。在多重对比中突出相思之苦,纤指弹得是残曲,月圆吻的是秋光。就是在这种情境下,镜中人不忘细细描眉,等待归人,并一吐心曲:“良人!你不来,我怎敢老去”。“良人”是过去的概念,诗人古为今用,既有对古典爱情的向往,也有对现代爱情被异化的含蓄批判。由“不敢”到“怎敢”的语气变化,正是爱情的升华。
  林小耳写的不是古代的闺怨,而是当代的爱情。在交通发达的时代,很少有人这样写相思,她的相思有唐宋遗风。在市场经济时代,我们很少能读到这样纯洁的爱情,这样忠贞的爱情,这样美好的爱情。可以说这首诗与叶芝的《当我老了》殊途同归,一样地美,一样地触及灵魂。
   林小耳的爱情诗,题目一般都很直很明朗,她不喜欢使用《无题》这类扑朔迷离的题目,但内容很婉转,除《你不来,我不敢老去》,还有很多,比如《我曾是被你宠爱的人》:

  我知道曾经是的/我们是彼此的天空和海洋/用蓝,辉映着蓝/你的每一束星光追逐我的浪朵/每一朵云都孕育着/多情的雨滴,奔向我/我曾是被你宠爱的人/是被你讴歌赞美写入诗行的天使/是这世间的最美/我曾是被你宠爱的人/玫瑰的香气很浓/当日历又翻过一页/老照片,旧了

  读这首诗,很容易想起普希金的那首《我曾经爱过你》。我不知道林小耳是否受到普希金的影响,但不可否认,两首诗在情感格调上具有某种相似之处。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可以说小耳具有普希金的抒情气质。两首诗的内容又完全不同,普希金写的是单相思,无望而真诚的爱,人性的善良融入豁达的胸襟。林小耳写的是互动的爱,用“天空和海洋”作比,说明彼此还有遥远的距离,但精神互相辉映,比普希金的那首诗还浪漫还形象。两首诗的结尾各具特色,普希金“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爱你一样”,彰显爱的真诚和无私。小耳“当日历又翻过一页/老照片,旧了”。老照片承载着逝去的美好情感,既有怀念,又有感慨,让人回味不绝。
  林小耳对爱情的感悟不同于任何诗人,她既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每首诗都有亮点,都有独特的体验,都有思想的璀璨。比如,《我们是尘世中的两滴雨水》充满优美而微妙的想象:“多想,有一片叶子接住你我/让我们抱紧彼此,以交融的姿态/沉重地下坠,或是相拥着/用透明和柔软/映出朝阳,会有光与暖/托起我们共同的/一生。回到同一片云里”;《我必须交出火焰》澎湃着燃烧的激情:“我藏起的火种/有时会在眼神里走漏消息/所有与我相对望的花儿/一夜间就燃烧了整个旷野/所以我不敢看你呵/我只把自己烧成了火焰/用火光照亮你/再把暖,给你”;《江湖之远》借江湖表达肝胆相照的爱情:“哥哥,我已经等了很久/等一场雪覆盖这辽阔的忧伤/我还在等,等你的马声嘶,剑出鞘/等你披着月光,踏冰而来/等你携带的波涛,淹没我的丛林”;《后来》写爱情的变化和无法挽留的遗憾:“后来/我拼尽全力去想你/而你,只是瘦成了/一个名字”;在《来处》中写用疼痛换取爱情:“季节终于走远,藏匿在/秋天的往事,摇摇欲坠/现在,我多想回到来处,做一根/可以让你感到疼痛的肋骨”;《你必须是海水,或者火焰》写渴望爱情的力量:“我并不干渴,无需你施舍甘露/我是我自己的海,有与生俱来的/水性。你必须是另一片海/必须用力,拍打我,裹挟我/占领我的海岸,掀起狂潮”。她的爱情千姿百态,五彩缤纷,芳香扑鼻,美不胜收,标志着一个诗人精神的饱满和审美的多样性。
    
  读完林小耳的《60首诗》之后,欣喜之余,我思考最多的是,做为一个拥有《诗经》和唐诗的国度,当代诗歌为什么会被边缘化?《诗经》是自然生长、自然开放的艺术花朵。到了唐朝,人们对诗歌的热情空前高涨。从官员到草根,对诗都刮目相看,人人以诗为荣。诗歌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恐怕多得难以计算。即使没有改变,像杜甫,依然笔耕不辍,最终成了中华文化的代言人。看看当今,说起诗人,那种无知的鄙夷和轻浮的不屑,让人不寒而栗。是功利化社会的苦果,还是诗人自身的问题?客观地分析,对一个转型社会而言,重物质轻精神的状态还会持续很久,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诗歌被冷落也不足为奇,但令人痛心的是有些诗人耐不住寂寞,偏离了艺术的轨道,与诗歌渐行渐远。真正的金子永远不会被埋没,谁也遮不住它璀璨的光芒。像林小耳这样的诗,读了就放不下,还怕被冷落吗?至于她诗歌的艺术特点,我在行文中阐述了一些,余下的留给终将像我一样喜欢她的读者去探究。但总的来说,她的风格是围绕美和善建立起来的,个性化地呈现了生命的一种姿态,表达了生存的价值和意义。评论家刘铮认为:“批评家是将一道光投射到古往今来的作品上,让读者注意到那个地方,让读者学会观察进而理解那个地方”。说实话,我还不具备刘铮所言的那道光的作用,但还是殷切希望读者关注林小耳的诗,那确是一个温暖的地方,明亮的地方,美好的地方。
  
林小耳简介

林小耳,福建省作协会员,宁德蕉城人,本名林芳。已见刊百万字作品,诗作发表于《人民文学》《青年文学》《星星诗刊》《杨子江》《诗选刊》等。诗作入编多种年选。出版诗集《小半生》。近年来多为舞台艺术编剧撰稿。2019年荣获第七届福建艺术节·第四届音乐舞蹈杂技曲艺优秀剧目展演编剧三等奖;2020年编剧的小品荣获华东六省一市戏剧小品大赛银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