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况：在香山教寺赏月（外二首）

以南方尘嚣对接香山教寺的清寂
明显是一种屏蔽媒介的轻度奢侈
奢侈得有些欣戚，欣戚得裸露禅意
山风入寺打坐，刷新我的浮生认知
半日清闲，半日忘机
 
尘世之外摇曳的各色花们
反向收敛季节的所有开放仪式
归去的俗念，被叠入一件夜行锦衣
裹挟别样躁动的隔世霹雳
 
肉身走险于禅思与哲学的自留地
我发现半熟的生命课题，可以用斋食
饲喂界外已然剃度的空茫揭谛
谋篇布局之后的简陋献祭
此刻正显现一种特有的佛家气质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穿越佛光普照的山门
我前脚刚刚出家，后脚就开始思量还俗事宜
那些仍未实现的热望，必须用心泉去磨砺
才能收获大道至简的理性厚礼
我一直没打算抛弃与生俱来的叛逆
皆因万丈红尘中尚有我执著的眷恋
比如深爱着一个完整的美人
比如心葬着半首残缺的禅诗
这些都足以证明我今生放不下的潜在心事
是多么的令挚爱我的美人保持足够的痴迷
 
在香山教寺大殿前赏月，我看见星湖里
有一只小舟被微风涟漪轻轻牵制
一如我难掩清贫的昨夜身世
熟睡中，以可控的雷声
阐释佛门出家回家的深层逻辑
 
树影婆娑，斋饭以袈裟与法号的名义
对原始的欲望轻轻施压，缓缓拒止
直至让我心无挂碍，合十皈依
尽管这些都与诗无关，与爱隔着迢遥距离
 
今夜月圆，所有的肉感，都遁入香山的鼻息
我以冷眼读取属于教寺禅音的年轮世纪
诗情奔突，蛩音渐稀
上弦月与下玄月相依
就成了我一辈子不出嫁的表妹
今夜，我真希望她在此落发为尼
只可惜男女有别，寺庵各带含意
 
一无所有是另一种奢侈
与富甲一方拥有同样的注释
其实我非常愿意保持混沌记忆
俯身感受历史纵深的陈年擦拭
即使亮出几朝几代敕封的恩宠
也抵不过我此刻的一声叹息
 
一颗心被远在天边的明月隔离、审视
圆与缺，都与爱恨情仇扯不上任何关系
今夜，香山教寺历年流放的中秋叠加在一起
也比不过此刻夜幕下薄薄的一次诗人雅集
 
 
石雕小和尚
 
香山教寺斋堂前那个笑容可掬的石雕小和尚
被我鉴定为前世的乖儿子、今生的小可爱
小子笑意盈盈，手捧石质木鱼
敲响我与他之间绵延的亲情血脉
 
浓荫遮蔽我日夜翻滚的情感瀚海
香山在意象之中，普陀在意料之外
个中有我许下的愿望以潮汐澎湃
 
中秋夜到传说中的香山教寺参禅朝拜
我看见，一个来自普陀山的石质小和尚
手持大自在，步行到香山教寺
默声迎接我的如约而至
 
我知道，父爱是不可复制的亲情盆栽
考究而精致，独一份的情感路牌
以涛声押韵月光里的童话节拍
躲开茫茫人海才发现，栽培谁
都不如栽培我的石雕小可爱来得开怀
那情感谱系里，连结着石质点化的血缘纽带
血缘纽带盛放花香的桂花树下，日夜汹涌着
我对石雕小可爱浓得化不开的深沉父爱
 
 
在香山教寺祭奠先父
 
今年三月，菊花开后莲花开
莲花开后梨花开，梨花开后我发呆
目送父亲到天国与神仙唱戏搭台
我满心里都是不舍的眷念与无奈
父亲头也不回就走了，走得那么干脆
一切的挽留，都显得过于苍白
孝道以残忍，劫掠父亲的往日神采
直到父亲一声不响狠心离开
我才知道，及时行孝原来没有彩排
 
如今，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老男孩
只好将眼前的石雕小和尚揽入胸怀
去煨暖那硬邦邦冷冰冰的隔世父爱
父爱在我心中默哀
菩萨在普陀山留白
该爱就爱，切莫等待
 
失却亲情温度的红尘内外
先父的脸庞上挂着禅定的和蔼
自从父亲以背影带走往日形骸
我的心就笼罩着无边的翳霾
梦境惊醒，泪点瞬间石化成情感泰岱
余生怕是再也爬不上父爱的天台
再也无法将干涸的父子之情灌溉
 
今夜，在香山教寺组团赏月，调和鼎鼐
我从内心替父亲做了一场无声的法事
以一场虚拟的祭奠，将未曾烘干的父爱
从此轻轻覆盖
 
一阵风吹过心海
漫山的菩提就此盛开
午夜辗转无眠我才晓得，禅定的祭拜
其实是另一种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