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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荐读|呼岩鸾:读杨廷成诗《村庄》

2024-07-27 作者:呼岩鸾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杨廷成的诗歌语言的优良表现,是快节奏非线性。诗意强烈地迅速地跳出来,往返于几个时间几个空间;一种明亮的颜色把自己和自己亲爱的人笼罩成神圣之尊,且闪烁着令人欣然愉悦的艺术之大美。
呼岩鸾简介

呼岩鸾,诗人,文学评论家。著有诗集《四季流放》《飘翎无坠》《呼岩鸾世纪末诗选》《碎片》《金沙粒》《呼岩鸾新世纪诗选》《世说新诗》《呼岩鸾长诗集》《佛痕禅迹》《日落时分》《口头禅》《日落编年》《日落返照》《心头禅》《包容冰诗歌论》《读包容冰诗集〈驿路向西〉》及文学评论等若干部。诗歌、诗评散见于《人民日报》《诗刊》《星星》诗刊、《延河》《诗潮》等诸多报刊。曾供职于省级宣传部门和出版社。

 
  “读了杨廷成诗《村庄》,随即想到关于村庄的三个问题:村庄是什么?中国有多少人还有村庄?中国有多少人还能回到村庄?
  这是当代中国关于村庄的三大问题。
  杨廷成用《村庄》回答村庄。
 
  燎原教授是中国文学界对昌耀诗歌诠释最权威的学者。昌耀和燎原帮扶青海几代本土诗人成长(包括杨廷成在内的一长串名单),昌耀被韩作荣等等诗人称为“诗人中的诗人”。杨廷成诗歌就在这些大诗人门错综而美丽的关系中出现。 
  燎原非常喜欢杨廷成的诗歌。
  他写了对杨廷成诗歌的长篇评文《河湟谷地,不断返回的故乡——读杨廷成诗集〈雀啼民间〉》,对杨廷成人格诗格作了极高极深的赞赏。指出杨廷成的家乡青海东部河湟谷地,“一直是他诗歌中持续不断的主题”,“以持续的乡村书写而著称”,“是他诗歌的底色和标志”。和杨廷成同在一隅土地相熟相知交往了四十多年的燎原,对杨廷成诗歌价值的判断是正确的:当昌耀及其他追随者们写尽了雪山草原诗歌后,杨廷成和跟他在一起的乡土诗人们,写出了河湟谷地农耕文明诗写的新时代,补齐了青海诗歌的完整版图——这个隐喻式的提示,却是充分清晰的。
 
         村  庄
 
  
昨夜西风消息
  说河谷里麦田一片金黄
 
  是谁在不经意间
  让盛满秋光的天湖决堤
  这金黄金黄的光阴在谷地里肆意流淌
 
  我曾经是秋风中
  最饱满的那一株麦穗
  积蓄了所有的力量
  以生命的姿态站在大地厚重的胸膛
 
  多么想在这个时刻
  回到山坳里炊烟四起的村庄
 
  在黄昏的夕阳里
  以泪花闪烁的目光
  深情地把山里的田野打量
 
  母亲早已远去
  闻不到这醉人的麦香
  惟有父亲那柄不肯生锈的弯镰
  在土墙的刀架上整夜里嚓嚓作响……

 
  杨廷成的村庄,在青海省东部河湟谷地南岸的平安,西距西宁一百多公里;东边紧挨着一步之距的甘肃省的窑街。当我是一个经济工作人员时,到窑街公社调研玫瑰花种植项目,走出省界到过平安。和窑街一样,平安也是农耕文化遍地也存有游牧文化的遗风。
  从地理学上来说,这里是青藏高原的东端,不是西域。从诗歌地理学上来说,这里是黄河文化分支河湟文化乡土诗歌的发声,不是西域文化众多民族的史诗吟唱。所谓中国西部是有几个板块的,所谓中国西部诗歌,是有几个声音区的。万万不可混搭。
  杨廷成的村庄,此时正是麦收季节。海子的麦子是江淮冬小麦,杨廷成的麦子是河湟春小麦。收获期不同,前者属温暖地带在夏季,后者属高寒地带在秋季。
 
  杨廷成麦子的家乡既在此方,随之也就拓印了青藏高原河湟谷地的形质;杨廷成的麦子诗随之发生出了自己的河湟形质。
  杨廷成的诗歌语言的优良表现,是快节奏非线性。诗意强烈地迅速地跳出来,往返于几个时间几个空间;一种明亮的颜色把自己和自己亲爱的人笼罩成神圣之尊,且闪烁着令人欣然愉悦的艺术之大美。
  诗人构建的形式美,是一眼就能看见尽收眼底的。第一节两行,第二节三行,第三节四行。行数层层递升递高,所表达的情绪也递升递高。这是第一个诗意链。
  此等行数格式再重复一遍。第四节两行,第五届三行,第六节四行。也是行数带着情绪层层递升递高,这是第二个诗意链。
  共十八行层层升高,诗意在高潮处嘎止。
 
  这首当代新诗唤回了古典诗歌记忆美。晏初《蝶恋花》“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今人杨廷成把宋人晏初的“昨夜西风”借来为自己服务作诗置于诗首,很能因时因地制宜。在河湟只有西风吹麦子,麦子才能熟黄,不是宋人的孤寂之美,自是好年成丰足喜庆的热烈之美。 
  朗诵此诗即可感受此诗的音韵美。此诗是押韵的一韵到底,押的是最炽热最激昂的那一韵格的韵。说诗人随口而出喊出了这韵,或说诗人刻意追求找到了这韵,都不错。这个韵有一种辨识度最高的音色——金黄;诗人和农人心中追求的也正是和黄金那样吸引人的黄。劳作的目的是正义的黄金。 
  诗人本人,和诗人的父亲母亲,在诗中站出来,就是人人赞美的人格美。 
  第一诗意链(第一、二、三节),诗人展示了自己的联想之力。天湖决堤泻下金黄的时间在谷地流淌。诗人于今是一株成熟的麦穗了,以饱满强壮的力量站在大地的胸膛。
  这一株奇异的麦穗是河湟土地上千百年来,应该有而现今就有了的地标性意象,永不倒下。 
  第二诗意链(第四、五、六节),诗人展示了自己的向往之心。诗人哭对夕阳环视河湟。母亲故去,诗人给他送去麦香;蓦地听到父亲的镰刀整夜割麦的嚓嚓声。
  父亲母亲,是河湟谷地永垂不朽的纪念碑。
 
  文学理论家庄伟杰教授,对杨廷成诗歌的评论最为到位。“其诗思清晰明快,其诗风沉实朴茂……关注乡村,记录时代,把承续传统与当代意识有效结合起来,倾力表现人性人情的悲悯与暖意,充分展示出自己的诗意追求与审美取向,不断走向开阔与悠远,形成了具有自身体温的抒情话语力度和个人性声音”。我们将看到这个“有根”的诗人在明天早晨的更高大的诗歌之树。 
  时代已经把高铁、微信、支付宝、快递、网购、外卖等等虚幻而实际的事物,作为自己最炫示性的漂亮名片;一个僻地的乡土诗人只能向时代献出他的《村庄》。其实,这个小小的种植黄金麦子的村庄,比什么时髦的东西都宝贵,它珍藏了历史的一切珠贝,还能生长出未来的无穷愿景。 
  诗人在西宁经营事业和诗歌,父亲母亲列祖列宗的庐墓在平安的村庄,兄弟姊妹仍在村庄日出日落耕耘。在现代交通条件下用两小时不到的车程即可回乡,身在异乡不算离乡,倒可对自己的村庄生发种种距离美,把城市的美好带回来给村庄增色,把村庄的美好带过去给城市添彩,村庄和城市一起美好地发展着。村庄的概念和城市的概念不能被潮流冲淡冲无。如此,诗人的村庄诗意才能不断被提纯复壮,像一把小麦良种。
 
  看哪——这时代!天花板上有云计算;人间万人万物都被超链接而成为超文本,形状怪异地吊挂在神通广大的互联网上——下单购外卖美食与卫生纸;出售旧家具;发表邮件;开视频会议;慈善捐款;听歌听新闻看电视节目;下注赌博;制造散布谣言;男扮女装骗老头子;真诚的网恋不保不上当;贴一首骚情诗;点赞一首歌功颂德诗……
  这时候,在村庄里的人们有福了,他听听鸡鸣狗吠就听到了仙乐,看看风吹麦浪就抱上了黄金。 
  杨廷成写了《村庄》,他知道村庄是什么;他还有自己的村庄;他还能回到自己的村庄。他是一个最幸福的中国人了。这样的中国人越来越少了。 
  我和好多人一样,我们曾有的村庄上至天空一万米,下至地下一千米,都被时代拆迁改造无复旧貌不可复原了。等是无乡归不得,听见杜鹃就流泪了。我们的村庄只在白天自己的精神上,黑夜自己的睡梦里。我们的村庄综合抑郁症越来越严重,无西药中药可治,只能靠诗歌缓解疗救——杨廷成的《村庄》,还有同代诗人海子、包容冰、王爱红、马启代、王立世、桑恒昌、姚振函、刘小放、王夫刚、孙少杰等人的村庄诗歌。
  村庄只能存在于文字定义中时,最后的一只蚂蚁发出一声叹息。
 
2024年6月18日,深圳仿佛窠
杨廷成简介

杨廷成,汉族,青海平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文学作品集《乡土风语》《雀啼民间》《远方的月光》等9部、主编或与友人合编出版文学作品集《高大陆上的行吟》《放牧的多罗姆女神》《低语的埙声》等11部。现居西宁。获首届青海文学奖、第3届中国长诗奖、第6届中国当代诗歌奖、第8届青海省政府文学艺术奖、第5届青海省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等多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