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雨时|一支生命灵性与宇宙核磁共振的神曲
——评顾偕思想抒情长诗《行星·四重奏》
在康德的墓志铭上,镌刻着他本人这样的一段话:“有两样东西,越是经常而持久地对它们进行反复思考,它们就越是使心灵充满常新而日益增长的惊赞和敬畏:我头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法则。”
望星空而思人间世界。雨果曾说:“形与数,都在天文学中,而天文学与诗为邻。”漫天星辉与人世万相相互映照、相互冲激,构成了本质性诗歌的浩渺、幽深、绚美而神奇的视域。著名诗人顾偕的4000行大型思想抒情史诗组曲《行星·四重奏》,就是在此种视域中所作的俯仰天地、反躬自省的宇宙学和人类学的精神漫游,并由此演奏了一曲亘古旷世的人与宇宙声律交响的四重奏的乐章。
第一乐章:“我在太阳系”。
宇宙从“奇点”的爆炸开始,裂变为无数的星系、星云、星尘。我们头上夜空的银河系,弥散成绮,光华逶迤,仿佛一条听得见水声的曼妙而静泊的涟漪。地球,宛如一叶扁舟漂荡在银河的迷蒙之中。这个蓝色星球属于太阳系的八大行星之一。太阳,作为一颗恒星带有巨大的能量,它的光和热辐射到地球上,化育自然万物和人类生命。“我在太阳系”,乐曲发端,先确定了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以“银河”为邻,以宇宙形成“奇点”为智慧生命的“原乡”。接着,追溯了“长夜后面的阳光”给地球带来的自然生机和生命活力。然后,记述了人类居住在地球上生息繁衍的故事,以及对历史印迹的反思:为什么自然和人类生命总在不断“起死回生”的轮替?并且昭告了,只要存在阳光风雨的大地,就会有万千的峥嵘——“浩瀚中的湮灭/犹如火山围绕中壮丽的支撑/岩石在死亡循环时/依然在向诞生靠近”。然而,在人类进化的途程中,也有是与非价值的颠倒与错位,瑕疵的反光,错误的美丽,达成“错误与瑕疵的平衡”:“爱情的喷泉从不存在/对与错的曙光”。在此回望中,诗人感受到了个体生命对“人生在世”认知的贫乏与迷茫。“认识无法有任何回答“:”我在这里永远也别想/大谈什么永恒/这些夜晚的白天张开的/几乎全是迷惘的华丽”。与宏间的整体宇宙的时空比,他蓦然发现“光年之外时间叫虚无”:”人类的状态多为荒诞的汇合/而这里,不存在那些/苦难的记忆/空虚就是时间最大的光芒”。“宇宙不是巧合”:“这个宇宙/早已使我们无地自容”,“永恒己见证了/……所有异常的能力/远在人类视线之外/规律的回声仍在传播万物生长”,“宇宙肌体就是个单纯生长的花园”,它有自己合目的的自洽性。反观人类生存的演化,正大量消耗生命源初所储有的历史能量,遗忘,使“历史引力是缥缈的”:“我们仿佛无所不在的灵魂/其实都是些没有意义的阴影/时光往返,完全/不是为了更高的引领”。在此种境遇下,诗人只得求助上帝。“诸神的天空”,一种天地大道的境界。那些最高的神圣法则在改变我们的无知之后,“断然为大地指出一条/最后拯救的道路”,而此时,雨过天晴。“爱若作为彩虹,更可挂满/血液清澈的河岸”……
第一乐章,虽跌宕起伏,层递推涌,但表达却还是诗人对人类文明、人类命运巡礼的第一个回合。一切的观感还未抵达深层和极致。短暂休止,将开启律品纷繁的第二乐章。
第二乐章:“消逝纪”。
人类的“命运舞台”,上演的文明剧情已达峰值,由此开启了落幕前的哀婉演绎。人类生存创设的社会体制·、物质生成机制·、思想文化纠结缠绕的样态,乃至人们的日常生活模式,都已定型和成熟。所有这完备的一切,都只是循环和重复。“没有一种歌声再是尝试“:“生命的练习或又有辉煌的来临”,“黑暗在帮谁又一直在做着坏事”。人性中的美善与恶丑对立而共在,形成了巨大的历史张力。然而,人类精神的这种创造,其实,也已是一种人性的浪费。残酷的伟大,血腥的辉煌,终将化为云烟而远逝。“海洋是泥土永不沉默的大地”。陆地的沦陷,海洋的标举,但沧海桑田后仍是一片死寂。“我们一生都在学习逝者的东西”,但“祭坛仍然还是错误的神明”,虽然逝者还存有记忆,但“前行自当蕴含/更大的舍弃”。曾经“人类如少女”,“浪漫伸开温柔的手指”,“爱情要拥有所有的欢喜”,然而,花朵昨开今谢,在“时间中月亮”和太阳的急速的转换与运行中,时空压缩,“从此春夏秋冬消失/从此风雨雷电也再不必出现”,因此,生命只留下一片落红的狼藉。即使“挽歌的光早已穿透死亡”,人们有“弃绝的忧伤”,但“消逝”已不可避免,已无法挽回,完落个“存在很长时间会突然永不再见”,人类的生存,被终结的乌云沉压、淹没与覆盖。这一乐章的主旋律是“废墟迟早是每个人的故乡”:
很久以后所有高耸的奇迹
都将夷为平地
苦难首当其冲
光荣一样也会被埋葬
时间只剩下空荡荡的摆段
毁灭的收割,日夜在闪着
历史灰烬的粼光
人类创造了地球文明,但却由于人类自身生命的本质异化,使其失去了栖居的家园。”毁于一旦”的决绝曲调,由激越而沉降,传导了人类命运没落的凄苦与悲凉……
第三乐章:“黑洞世纪”。
黑洞,是宇宙星系中的一种特殊存在。它以超强飞临的势能和引力,可以吸纳大量的物质实体。犹如地球上的死海百慕大三角,一切飞临和经过的飞机、船只,到此皆神秘地失踪。我们周遭的银河系中就有这样的黑洞。在诗中,它喻指地球上人类自身及他们创造的所有,最终都将归于死灭和消亡。玛雅文化曾有世界末日的预言,好莱坞大片演示过末日的惨烈。这一乐章,则向人类演绎了世界正走向黑洞、被黑洞吞噬的巨大的惨局图景。
行星、人世,在宇宙“时空的波浪”中,摇摆、冲荡,最后漂向终极。在“星光时代均将结束”中,诗人看到自然灾害的侵袭:“火山喷发阵阵末日的回响/海啸放释着巨大死神的活力/地震使所有冲突/再也没法感知欲望的出口”,“某一天大地瞬间结束了/任何神圣的位置”;自毁长城的人类罪愆表现在“短暂闪耀后永远的遗忘”里:“欲望如果总是在肉体上举行仪式/文明旗帜,自当/日渐于颤抖中坠落/同样暴政千年来也并非无话可说/荒谬许多时代总有一些恶劣的星辰”。还有战争无尽的杀伐,社会不平等的压榨,高科技发展对人类伦理的反噬,以及自然生态的败坏与失调,如此等等,都不断强有力地把人类推入毁灭。“生命故事最后的聚集”的黑暗与虚无;“任何可以伸展伟大的故事”,都在“虚无的高歌环绕宇宙”中,如同粒子一样崩解。“新的开始抑或就是黑暗未来”,“走向终极是一切诞生的绝对规律”,“神也无法开启永恒的窗口”,“人类往事,时间不再提供轮回图景”,一切都已停止,一切都不再轮替。人类面临着难以言说的剧痛,进入了不可更改的无奈而无耻的“黑洞”般的沉默。
这一乐章,悲歌的旋律多声部地渐终把思想律动推向高潮,然后迅疾跌落,陷入较长时间的休止与停顿。无言的博大,无声的震撼!
第四乐章:“星辰之上”。
人类有幸与地球结缘,曾作为一个生存整体,存在于宇宙之间。现如今,由于人类文明的短视与异化,使地球世界,险象环生,急剧坠落与沉沦。为了拯救人类和地球,人类学必须借助宇宙学。于是,诗人站在夜空之下,仰望满天星斗,让自己的思绪如一片彤云,漫游天宇,在天地互鉴中,把观察与思考的领悟,作代人类救赎“再生”之道。“时空枯荣无关命运”,人世间,一切都是出发与返回,一切都是生长与枯萎,四季更替,万物轮回,如何打开这一怪圈的缺口,引进一粒星火,照亮和铺展人类未来新的运命。“想象的失败”,是人类生存的失败,想象是人类生存的前导,想象的善恶价值的错乱和方向的混茫,必然导致想象的渍散。 “神界,并非文明的环境”,从地狱到天堂,天堂自有它的秩序和规范,补实、绚烂、祥和,没有“王冠”,没有“征服”,自由、公平、良善,“不需要任何/人为的格局”。“毫无目的的穿越与抵达”,回到人类的原初,个体生命毫无目的,生命自身就是其目的:“谁都感到是因为沐浴了年轻/才有了青春复还的共振”。“荒芜内部全是生命的尽头”:人类“历史是一切失去弹性的河流/从此只能接受荒芜照耀”,在洪荒年代“人类却从不认识/自己也可以是上帝”。“自然秘密依旧笼罩”:“仿佛有谁站在山顶/一直还朝大地撒着珠宝”,但对珠宝的“不可言说是神秘,永远/最富价值的保留”。“头顶疆土空茫而坚固”:“人类只会在意义中寻我天空”,其实头上“空茫”的无意义就是最大的意义。“腐朽也能照亮前程”:时光明灭,温故知新,腐的极致也是生命力的复活。“星辰之上”,大地之下,“宇宙终章:飘浮”,请人的思维在天地间巡游一遭之后,仿佛重回宇宙的原初,人类的诞生与宇宙“奇点”的爆炸,具有同构性,奇点的一切和人的生命,是一串分毫不差的因果关系。正像有人说:“如果将宇宙纳入一颗心,心就是宇宙;如果将心充盈宇宙,宇宙就是一颗心。”
这一乐章,管弦齐奏,音域开阔,声韵,飘浮中有下沉,低抑里有高蹈。既承接前三乐章意绪,又拓展了更大的诗意空间。从而,凝聚和导出了整部交响乐的主题:以全人类的伟大智慧,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与世界是一个利益链闭合而又开放的体系。一个和平的世界,一座人间的乐园、人人平等、自由、尊严、诗意栖居。这一伟大的实验,是人类在宇宙间震响的人本主义新钟声,人文主义的新圣咏,新人类重新出发的理想主义的新号角!
顾偕在《永恒诗歌在哪里》一文中说:
“几乎所有世界文学的高峰,尤其是诗歌,莫不都以壮丽梦想的回声,展开新的灵魂谱系。这种华美演示着人类的向往且富有一种神谕精神的言说,仿佛在破译了诸多预感的密码后,总会以世界意象全新的涌动,启悟性地构建具有极强震撼征服力的伟大诗章。”
诗人创作《行星·四重奏》这部长诗,正是以永恒的世界经典诗歌为标准的。他与所有致力于伤感认知的大师一样,在暗夜与虚假的文化语境下,凭着成熟的思虑和反思的转进,超脱平庸与风俗。以对真理的热爱与超凡的见地,创建了不乏梦想跨度的精神宇宙。崇高的主题,完美的艺术,将使这部长诗成为屹立于世界文学的峰峦。相对于当下中国诗坛,那些明显障隘性的缺乏历史连接和时代映照的碎片化的所谓日常生活写作,顾偕此部“思想抒情史诗组曲”,无异一座高山对平原的俯瞰!
2025.1.27于河北廊坊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