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犁：《意味 情味 韵味》——通过喻国玮美术作品看当代艺术的突破

　　我曾给喻国玮先生的艺术作品写过评论，有朋友觉得还不错，现在回头看，觉得有点华丽，华丽的东西容易遮掩本真和本心。这次国玮兄的画展我又匆忙写了一篇，是以诗人的眼光，大文化的角度和视野来审视国玮兄的艺术作品，至于技法和笔墨的优与不足，请我们专业的画家、评论家来评判。 　　当下的中国艺术是近四十年来最和谐也最繁荣的时期，各种流派相互宽容，并开始了融合与创新。但是在技术进步的同时，另一种忧虑涌上心头，那就是小情小景，临摹别人，重复自己。艺术家缺少对宏大题材的关注，更没有始终如一坚持不渝的大理想大创造。这样的结局就是作品精细，但作品中看不到情怀，没有方向，更没有让观者看了产生气血贲张和荡气回肠的力量。因为没有情怀，作品的格局在变小，有些作品尺寸很大，表面上也云蒸霞蔚，但没有精神和味道。
　　精神不一定是高山大海，也许就是一株红梅，但是笔墨的细微处，却让人感动，让人对生活乃至人生产生辽阔而坚定的看法。因为艺术不是摆设，而是要映照人性，也要照亮人性。这是艺术根本的内核，很多画家都忽视了，他们只是画啊画，只知道每平尺多少钱，并不知道艺术是有导向的，更不知道艺术应该是一剂良药，或者是火炬，有让人性变好变善的作用。所以我说当下艺术最缺乏的不是精品，而是情怀。情怀派生出来的理想、道义、关怀、悲悯以及侠肝义胆。情怀看似很大，其实很小，小到看不见，而像一种气体弥漫在艺术家的身心里。一声叹息，一滴眼泪，对卑微者深情的一瞥，对邪恶者愤怒地一瞪，都是情怀本能的显现。更重要的是情怀可以牵引着艺术家向大美、大爱、大理想靠近。所以我们的艺术世界需要情怀之火烧出对人性的大体恤，生命的大关怀大温暖的作品。
　　令人欣慰的是在我们今天的画展主人公喻国玮这里看到情怀的光芒。我坚信艺术作品都可以貌相，就是通过水墨和所画对象可以看见艺术家的心灵和精神。在技术上，喻国玮的作品肯定会有向各位大家学习的地方，但他作品中没有丝毫的无病呻吟，没有晦暗和阴暗，更没有为了创新而剑走偏锋哗众取宠。他的作品中是有光的，有向上向远方追求和开拓的勇气、信心和力量。
　　具体来说，第一就是他的作品中有大志，也就是理想情怀。理想就是还要做一盏在黑夜里导引人前行的明灯，要求画家对美和崇高永怀敬仰之心，并向前向上。曾经，我们的艺术太过度地强调智力，造成了技术上升，格调下降。我们的画家也太迷恋琐屑的碎片化的小情小景了。艺术家给世界贡献的不仅是美好，还应给人以信心和力量，不仅信心和力量，还应唤醒人的灵魂。好的艺术就是对人的一种教育，让人变得纯洁，并把美、爱、自由作为一生的信仰，从而摈弃猥琐，追求有意义又有趣味的人生。古人早就说“心凛凛以怀霜，志眇眇以凌云。”（晋代陆机)就是提出作家以及所有的艺术家心要纯洁，志向要高远。在喻国玮的作品里我们就能看到这种情怀和格局。通览喻国玮的所有作品，他的这种理想情怀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把纯美和纯净作为艺术的境界；一种是把给人勇气、信念和希望作为艺术的追求。前者是自省，是自我修为，是减法，减去内心的杂念，以抵达艺术和人生的辽阔无垠的境界，这是艺术的牵引力。后者是为他，是加法，用作品传导出的精神去影响人，是艺术的感染力。前者是出世，是虚，是柔化。后者是入世，是实。实，这里我再限制一下，就是实际的感受。我个人更看重实的这部分。记得国玮兄说过这样一句话，就是：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没有希望。那么艺术能给人希望和追求希望的勇气就是一种对人的拯救。艺术作品能有这样的作用，那就是化虚为实了，就是启蒙和拯救灵魂于迷茫的明灯。
　　那么从审美上说，国玮大哥又是怎样把情怀这种看不见的虚，转化成艺术这种看得见的实的呢？这就不能不提艺术的驱动力，那就是激情。没有激情，理想只是汽油桶，只有激情才能让理想腾起熊熊大火。而激情本身就是火，催逼着艺术家去创造。但没有理想，激情也容易跑偏。激情加上情怀让喻国玮兄的作品速度加快，如大江东去，一泻千里。
　　所以喻国玮的这些作品是动态的，或者是先静后动。好的绘画总是由静转动。看他的作品，真的就像有一条激流向我们流来，有的壮阔，有的虽不壮阔但它也汹涌澎湃，冲击力很强。这就是一种力量，一种不可遏制的激情。这激情构成了艺术作品的气脉，它鼓荡着，奔涌着，使水和墨都如沸腾起来，甚至滚滚向前。同时它牵引着读观者，使我们不能不投入全部的目光，然后，情感随之而激荡，心灵因之而摇撼！这不是玄乎，而是玄妙，因为好的艺术有细菌，都是能传染的。它蔓延成艺术的感染力和影响力。
　　如果找个关键词来概括喻国玮作品的审美品格，那就是雄健。雄就是雄浑，就是反虚入浑，积健为雄。健就是劲健，就是行神如空，行气如虹。雄浑与劲健（其实是两个品格）是他作品的气质，是虚与实、精神与外形的合一。在外显示成气势，它浩荡，一扫萎靡。在内凝聚成一种气度，是指人的修养和精神的厚度，就是风雨交加，唯灵魂从容不迫，且铿锵有力。这样一来，他的作品就有了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的启示和意味（这样的意味弥漫在他所有的作品里，具体例子就不说了）。
　　我把这句话看成喻国玮美术作品的主题，它闪耀着清醒的英雄主义和夯实的理想主义的光芒。英雄主义前面加上清醒就说明画家不盲目地夸大自己，比如哈姆雷特。而是知其畏难，而尽力为之。踏实的理想主义也是这个意思，就是心怀理想，但不忘把每一步夯实。需要指出的是所有作品都是艺术家人格的凸现，艺术家心有高山大海，作品才能辽阔坦荡。心打开了，格局就大了。我把以上这些理解成喻国玮作品的意味。
　　第二种情怀，就是喻国玮作品中流露出的温暖和深沉的情感。简言之就是作品中的情与义。情与义是所有作品的肝胆，再简化一点就是正义感和同情心。理论上叫人道主义，生活里叫好心肠。我见过太多的聪明过人和才高八斗的才子，但他们终没成大器，就是缺少一副好心肠。好心肠就是侠骨柔肠，它让你对万物肝胆相照，对弱者关怀，对非人道的事与物敢于批判。从这个角度来说，喻国玮的很多作品是入世的，有人间冷暖的气息。这就有别于中国画主张超拔，摆脱尘世的主旨。但这不是矛盾，喻国玮的作品方向是契合中国画的意境的，也就是宁静和超诣，这是他的自觉行为。这个在我原来给他写的评论中重点谈了。而我说国玮的作品中有炉火也有烈火，是他性情和人格的自然流露，是不自觉的自动曝光。先说炉火，炉火就是有情有义，有热爱，有生活的气息。比如《鸟鸣驱雾看日出》《长白春色》《走巫峡》作品虽然大气磅礴，气势如雷。但其中的热爱之情还是渗了出来。与所有画山水、大海的作品一样，透出的是一种欢腾、热烈和喜悦。这些作品是有温度的，能看出画家对生活、自然、故乡以及一草一木倾注了他的真情深情以及抑制不住的喜爱之情。尤其他擅一片草木之中或大海上空画上一抹红色，如《鹤鸣九皋》《红日普照沧海静》《日映红海滩》等等一抹一抹的，给人欢喜奔腾升腾之势。这红色就是点睛之笔，传染给观众，就是一种激动兴奋继而对生活有了积极向上的力量。这就是画家对生活和人生的情感温度的价值所在。
　　再说烈火，我把作品中的烈火看做他对生活的态度。你看他有些画，比如《归来》《回归》等，暮色中颜色暗了下来，意境上有了凝滞的感觉，画面温馨，但也稍许凝重了。这就是画家的另一种心情。还有争春，几个石缝中长出的花草，有顽强的生命力，当然也有先天的不足，我们被它精神和斗志焕发的同时，也感叹：石板上的大树怎么长，也长不过肥沃的山巅的小草。于是，思想就出来了。这就是隐喻。所有的作品都应有弦外之音，没有引起人联想和拓展人的想像力的作品，不是好作品。我们可以把这些看做画家不同时期的心灵史，有叹息无奈，也有抗争和不服。因此这些作品也给人有一点低沉和沉郁的感觉，但这不是消极，而是对人生有了深邃的看法，是画家另一种人生经历和内心世界的呈现。我们可以看做是他对美好世界的不合理不光明部分的默默抗议。这种对现世和命运的不忿，是作品的锋刃，让他的作品有了厚度和深度。
　　炉火，让他的作品变得红润、丰盈、温暖。而深沉和抗争让他的作品有了思想的力度。也证明喻国玮是一个有大爱也有大痛的艺术家。这部分虽然有思考，有愤懑，但还是以抒情为主，是多种情绪的流露。所以我称之为喻国玮诗歌中的情味。
　　最后我用电火来比喻喻国玮作品中的技术探索，也就是创新情怀。艺术永远是喜新厌旧的，只有在熟悉的地方弄出陌生感，让感觉遭电击似的一激灵，才是创新。艺术的每一次新的突破，都是灵魂的出窍，就像闪电瞬间划过天空，照亮了思维中黑暗的部分，这就是灵感的电火。这也说明，艺术的每一次进步，都是技术的进步，都是方法和技巧的创新和推进。写作者之间首先较量的不是内容，而是手艺，就是面对同一题材，看谁更有绝活。
　　当然，能不能做到这一步，取决于艺术家的审美力。有的画家功夫很深，笔墨很老辣，但是看他作品，总是感觉很笨拙，没有灵性，这就是审美力不够。喻国玮的作品，可能在技法和笔墨的运用上，还有待向美术大家学习。但是他刚一出手，其作品中就有一种灵韵，透露出与众不同的美感。这就是天赋，天生的审美力和对艺术的感悟力。很多画家都力求画得是什么，怎么画好，这没错，但他们忽视了要表达什么。要表达什么，比画好更进了一步。这是现象向思想靠近着。当然，当磊落宏大的胸襟和崇高的价值观和审美观成为艺术家的素质，艺术家可以自由随性的“瞎”画，所有的艺术作品都会成为他心灵的符号，思想的密码，以及他对世界和宇宙的看法。不确定的画面和模糊的主题可能代表了画家更大的宇宙观。这可能就是当代艺术产生的心理背景。当然喻国玮的艺术创作还没有达到这样的高度和自由度，他目前还处在在画好的基础上，怎样能表达出他内心的渴望和让思想更深刻更妥帖地融合在水墨中，也流露出对更自由任性发挥的本能向往。
　　喻国玮的艺术探索首先追求的是整体的诗意感，就是韵味。其次是他的构图都力求新意，或者是阔野中突然耸起的一道峭壁，一片山林中一股清泉如闪电一样闪烁，还有茫茫苇海中几处如星星般闪耀的白色的翅膀，还有秋色中的点点如萤火的红色的浆果，都立刻让画面生动起来，有了瞬间的陡峭感。而且这画面既熟悉，又陌生；是真实，又似梦境。但艺术家要画的就是心里常有但生活中又没有遇到的风景，也就是在像与不像之间。最好的作品是让你感动，心灵震撼，但又说不出具体意思，也就是欲辩又忘言。这就是喻国玮有意无意间达到的艺术境地。这不是技术，而是智慧，算不上大创造，但绝对是小发现，更是智商和情商的结合。它的原则就是让静的景物瞬间动起来，活起来。这就是久久回味的诗意。这种诗意像空谷的回音往复回旋，越久越有滋味。
　　总之，阅读喻国玮美术作品，我就常常陷入这种韵味中。琢磨他的第一笔从哪开始的，又是在哪结束的，默默地体会其中的节奏，哪个地方快，哪个地方慢，情感乃至呼吸在其中的起伏回旋。这就是在体会和享受这种韵味，以及韵味中这韵味传达出的喻国玮的精神境界，那么他的精神境界是什么呢？
　　在他激情如骤雨，沉思似大海的抒情中，他的内心不慌不忙，思维却异常活跃，上到云天，下到大地的核心。这说明他一边追求艺术形式的空灵，一边又力求思想的沉实。这是一种反差，也是一种互补，说明一个人人格的完善和内心的丰富性。我们可以这样理解，画家的形质（外形）是飘逸灵动超拔的，而神采（精神）却是坚定从容实实在在的。既艺术上喻国玮努力向上飞扬，直到凌云中，进入虚静的境界。而思考上却使劲向下，直到沉到人间的涌泉穴处，并挤出所有的杂质和虚妄，让思想和自己的人格都纯粹到如敲击青铜和青铜那悠远的回声。
　　所以喻国玮是一个追求境界的画家，绘画就是他在庸常的生活中努力地把精神向上一跃。有人说艺术是温和的麻醉，让人暂时忘记生活的压抑和现实的痛苦。但对喻国玮来说，艺术更是一种理想，一种拯救，一种大美。艺术可以让他更好地观照现实，热爱生活，也让他进入到精神的高蹈和美的意境中。这是一种真正的生活。因为一切物质都是过程，而精神的绝对自由和美才是人类最终的去向。我把这理解成喻国玮绘画的最高理想和最好境界。也是当代水墨艺术的创新和突破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