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荐读｜蒋涌赏析李自国诗歌《风尘仆仆的追寻和追问》

　　墙上的挂钟

　　至今我也闹不明白
　　走了那么多坎坷的路
　　翻过众多的山，跨过无数的桥
　　如今再看脚下，依然站在原地
　　
　　人一生，关健是过程中的过程
　　而时间，走的是过程，还是结局
　　
　　李自国一生侍奉诗歌，爱诗胜酒，一醉就是数十年，他上路觅诗，灯下写诗，迎着朝阳吟诗，诗与人，融合成一个共生体。这一组诗，依然保持着李自国早期诗集《告诉世界》那份火热激情，以诗代话，把自己所感悟的微妙和所目击的惊喜，一声声，一行行，向一个个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知心朋友，与一批批偶然结识的陌路过客，滔滔不绝地痛快诉说。那“墙上的挂钟”，伴随他吟诗的节奏，穿梭于他的急景流年与悲欢离合，等到他蓦然回首，惊异它依旧在坚守，在轮回，他和它似乎都是彼此的镜子，走过“那么多”的“坎坷的路”，跨过了“无数”的“桥”，还能重拾“初心”，重识“初貌”，感受链接“原点”和“终点”的“过程”，以及匪夷所思的“结局”，使诗人感慨万端。这首诗暗含哲理，貌似“简单”而“不简单”，对于一个早已经历过“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诗路行者，这首诗，作者虽以“过程”或“过程中”的“过程”聊以自慰，但给作者与读者留下的更多感受，似是欲言又止的沉默，与言犹未尽的沉思。当然，而行走的意义、记忆和价值，都尽数囊括在可以多维解读的“过程”，以及“过程中”的“过程”。                        
　　
　　梯子兄弟

       来来回回、上上下下
　　回望苍生，无非就是爬着这架梯子
　　
　　听说你来到尘世，两只脚就像飞禽
　　一辈子飞来飞去，飞得清醒
　　活得也清醒，活没活出人味
　　天知道，鬼知道，你知道吗
　　你得要有芝麻开花的毅力和勇气
　　纵使斜躺在地狱，也要像把梯子
　　有一种走投无路后的延续
　　
　　梯子师傅，你是道路的生长
　　梯子兄弟，你是两条腿的人类
　　
　　梯子，一个向上进取的载体；爬梯，一种向上努力的欲望。诗人在这里，与梯子称兄道弟，缘起之因，自然是他是有过找梯、搭梯、爬梯经历的过来人。自己当过别人的梯子，被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的手搬来搬去；自己借助过别人的梯子，爬来爬去至今还免不了有求于人。渴望“芝麻开花”，无奈“躺在地狱”，无论追求或逃逸，只要一丝希望尚存，即令置身于绝境也在寻求一种“走投无路后的延续”。历世已久，诗人早已和梯子结下缘分，张口赞叹：“梯子师傅，你是道路的生长”；论起交情，诗人对“梯子”如同知己话别，彼此紧握着的手舍不得撒开，惺惺相惜：“梯子兄弟，你是两条腿的人类。”李自国的哲理诗，说玄，悟禅，标准答案不好找，带几分焦躁手搔头皮，流露怨气：“天知道，鬼知道，你知道吗？”由于找梯子的人，也得当梯子，所以，一切疑问都有二律背反的反诘，答非答，问非问。于是，诗人便做出一首诗，把人生的寻觅与困惑的诸多疑问摊开示众，亦絮絮叨叨地吟叹。这一番登场，诗人扮演了一个玩飞刀的魔术师，甩出去，又收回来，痛快中，颇具几分小心翼翼，生怕伤及自身。因为，世事如棋，人人都既是棋手又是棋子。末了，诗人自己提的问，也需要自己来答。而堆起的问题，未必诗作能解，未必诗人能解，诗人与诗作，俱带几许苦涩，几许自嘲。
　　
　　蚂 蚁
　　
　　蚂蚁在大声喊
　　天要下雨，天要下雨
　　几颗小小的饭粒旁
　　一下围聚着十几号蚂蚁
　　将地上的珍馐，搬到
　　洞穴里去，而这么多蚂蚁
　　一下从四面八方赶来
　　它们口耳相传，排起长队
　　这让我始料未及
　　也许蚂蚁也用自己的手机
　　还过着时尚的生活方式
　　
　　蚂蚁们常聚一起开小会
　　它们相濡以沫、很有团队精神
　　我猜想蚂蚁写诗，也会写到爱情
　　蚂蚁每天都在愛自己
　　也爱粮食，它们小时候就懂得
　　粮食就是它们的命根
　　
　　后来才知，粮食安全的警钟
　　敲响时，蚂蚁搬家
　　是人类获得认知这个世界的
　　又一种方式
　　
　　蚂蚁，也是生灵，蚂蚁的故事，就是生灵的故事，如果谁觉得它们的故事不值一提，那一定是他崇拜并追随着庞大，所以，他可以蔑视渺小。
　　所幸，诗人并不势利，他观察、关切着蚂蚁，担忧着世间的渺小的生存状态和生活福祉，提起一管不无欣赏、不失情温的诗笔，为那些生长在低处与不堪劳顿的卑微者去热情立言。假使，把蚂蚁的身躯用放大镜扩大，把它们的事迹从尘埃如山的微观世界去俯身拾起来，或许读者会像诗人一样激动不已。它们，的确有害怕雨打风吹去的单薄和脆弱，但它们懂得彼此相爱，相惜，相伴，相助，为搬一颗饭粒，可以实施紧急驰援的团队行动；一个事关安危的信息，可以出于利他动机而火速传递。它们不弃弱小，不畏艰难，把大的困难分而克之，让小的确幸众而享之，相怜相顾于时艰，共庆共贺于太平。是的，低的阶层却有高的境界，小的力量却有大的感动，难道它们没有资格成为世人的榜样吗？
　　诗人以一双慧眼，察人之未察，觉人之未觉，蚂蚁们发扬民主的小会，相濡以沫的大爱，抱团拼打的斗志，未雨绸缪的预见，风雨来时避难于巢穴，阳光灿烂又挥汗劳作，值得可圈可点，值得可歌可泣。诗人推己及蚁，联想到他们也会像自己一样写诗，像自己一样谈恋爱，像自己一样憧憬大同世界，去“携来百侣”去壮游天下，于是，他愿意痛痛快快得出一个结论：这些蚂蚁，足以让沉醉“十载尊前，放起歌舞，人间酒户诗流”的缙绅族自愧不如。因为，它们懂得安身于卑微之所，寄望于高旷之境，贫贱不移其志，富贵不忘初心，为了捍卫大家的共同的益，决不去钻不劳而获的冷门，不去投先富起来的热机。两相比较，这世间还少无人不如蚁的一幕幕？
　　诗作的末尾一段，诗人已情不自禁，欲振臂高呼：“发扬蚂蚁精神，向蚂蚁看齐！”诗笔宛如琴弦奏鸣颤音：“蚂蚁搬家，是人们获得认知这个世界的有一种方式。”以诗弘扬蚁道，诗人当推先行者。
　　
　　为什么你是兵马俑
　　
　　为什么站了两千年，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为什么怒目圆睁却是一个瞎子
　　为什么大敌当前，却低着头，若有所思
　　为什么秦王已毙，还在那里听侯号角，待命赴征
　　为什么牵着马，挥着刀，总不见跨马出征
　　为什么你总是向后人的我，展示秦帝国的强大和统一六国的雄心
　　为什么那些弓箭、盾、剑、刀，虽然在地下深埋，但它们仍然光亮，锋利
　　为什么六千军阵，却没有一个名姓，连遗忘的名字也无踪影
　　为什么说你死了，新梳的发髻，清晰可鉴
　　为什么鞋底的针脚，缝了又缝
　　为什么留下八水长安、十三朝古都不灭的灯盏
　　
　　为什么你是兵马俑？为什么你有那么多为什么的为什么
　　
　　问苍天，问大地，为什么冷兵器都进化为坚船利炮
　　你却用掌中弯刀，弯成一个嗜血的大问号
　　长跪在茫茫人间与苍穹
　　
　　其诗如题，《为什么你是兵马俑》是诗人对兵马俑发出的一长串问，刨根问底的好奇心跃然纸上，字字较真，行行紧逼，如果不是参观时间有限，间或问者嗓门冒烟，诗人兴许还要问它三天三夜，方肯尽兴罢休。围绕秦始皇兵马俑，古今中外的探秘人、观摩者的好奇与诘问从未间断，帝王的威风，霸业的显赫，举世无双的创造了一个世界之最，对于一个现代人，尤其是一个现代诗人，问天，问地，问神，问人，皆无可非议。一个个硕大无朋的问号，无论悬挂天际，还是浮现于诗人梦中，都合情合理，无可厚非。至少诗人没有异想天开，欲据兵马俑为己有，试图纵身登上一个黄土高丘，去君临天下，去发号布令。作者骨子里不是在问兵马俑，而是在问历史，诗句很奔放，诗人很理性，很节制。诗人很想像台湾诗人洛夫笔下所描述那样——“我飞身而起，投入一片白色的空茫，向一万里外的太阳追去，只为寻找一个答案”。其实，在诗人心目中，答案早已得出，他多么想站立大海边，间或攀上珠穆朗玛峰巅，张开一副热情双臂，对全世界大声说：“我要传递五千年古国的文明薪火，我要拥抱一个无比瑰丽的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