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书画合璧重构与破格——兼议《大宛怀古 · 自由的灵魂》艺术实验的意义

　　准确而言，诗书画印的合璧是一个千年之久的古老艺术命题。从诗书合璧的先声，西周晚期名器《虢季子白盘》铭文开始，诗道与书道的融合就已成为中国传统诗书文本合璧的经典象征。

　　东汉碑立书艺与诗歌词赋均趋成熟，以《石门颂》为标志的汉碑书道与汉诗词赋合璧可谓有美皆备，无丽不臻，气象峥嵘，大气磅礴，堪称文学与艺术价值融合的精髓，也奠定了汉代文化在中国文艺史册上不可撼动的地位。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种融合也具有意象极致的必然性。书道为诗道的彻底释放构建了无限的艺术媒介，而诗道又赋予书道广阔的生命的灵动。这种合璧其实有着天然的互随性。诗文是书法的"载体"，书法是诗文的工具 ，故观历来书家莫非文人，而文人无不精通笔墨之道，此所谓“词翰双美"或"诗书合璧"之故。历代文人也多是"两栖"大师，既是文豪，又是书匠。

　　而诗书画印的合璧最初因与其分属的时空艺术样式而若即若离。绘画主要运用线条和色彩来呈现空间中并列的物体，如中国的山水，花鸟，人物或是三者之间的贯通，若以西方艺术语境称之为空间艺术，而诗歌主要运用声音和语言来叙述时间中的持续动作，如舞蹈、音乐，乃至思想运行，此为音律艺术类的时间艺术。缘于这种艺术技术的分隔之故，魏晋之前的诗歌与绘画在艺术功能、呈现方式和审美甄别上，几乎因循时空的外在媒介而各司主线。

　　只至唐诗大行其道，其诗境涵泳，诗意玄理逐渐渗入绘画的意境需求之中。尤其是山水田园画的色彩和线条空间限制已经难以解放画匠的表达意象，大批有影响的骚人墨客开始以题画的方式尝试诗画合璧。遗憾的是此时的题画诗大多并没有题于画的空白处，更无画匠刻意留白与诗人意象合璧。但这为宋元之后的书画合璧盛行打开了萌芽之门。

　　最有影响的书画合璧的审美理论倡导者应是东坡先生。“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苏轼的妙赞从精神境界上将诗佛王右丞的诗画合璧点题到极限，这也印证了诗画合璧的滥觞实际缘于唐代的山水诗派和山水画的合体。经由苏东坡先生的倡导，中国画正式进入“以诗入画”，“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的文人水墨创作时刻。史称中国诗书画合璧的高光时刻的示范是元代被誉为“元人冠冕”的赵孟頫，实际上赵孟頫也是南宋末年学成遒媚、秀逸，结体严整、笔法圆熟的赵体，本人乃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秦王赵德芳嫡派子孙，其文人画的代表作《鹊华秋色》虽成于1296年元初，但荒疏萧散的笔法，如书重墨的画风实为宋画遗传，但由于赵孟頫的“诗画同源”理论出于此时，再加之善诗文，通经济，工书法，精绘艺，擅金石，擅律吕，解鉴赏的赵孟頫力主诗情画意的诗画同源之风，并创新开启将题画诗跋写于绘画作品的空白处，并钤盖上自己设计镌刻的印章的中国画“诗书画印”融艺术，一度引领当时文人诗书画的风潮。故此史上认定完整意义上的诗书画印融合起于元代。元代的诗书画印合璧，不仅填补了雏形期的画外诗，自画诗，自画他题诗的全元素空白，更是打通诗画意境营造和艺术观念上的互融共通，继而为中国画蝶生为独树一帜的东方艺术构筑了学术与成果根基并在相当长的时间影响着世界艺术。

　　其实，诗画同源合璧并相得益彰与诗书合璧一样有着天然基因。这并非某一时代某个代表的特定拓荒。首先是意识理念的琴瑟共鸣即生命与自然的和谐共生。“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中国画从诞生之日因于“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就延续着宗法自然，以艺载道，以物承志的天赋。无论是南朝宗炳的“山水以形媚道”，还是王微的“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都是寄思想隐于天然的精髓。唐代诗人孟郊的名句“天地入胸臆”“物象由我裁”就道出了核心真谛。也正是这种真谛的代传，诗书画根植的文化基因，已成为中国人文精神养成的必修课，更是中国画影响经年不衰的艺术密码。

　　诗书画的合璧也有着绝对的技术链接基因。这与其笔墨丹青纸砚的工具文化载体完全雷同有着千丝万缕的必然关联。其运笔法则也大同小异。在点线勾勒布局的技法上几乎一致，所以绘画理论界定“中国画是写出来的”，而且画家成画完后还要题款、题诗，又还可将诗文的美妙内容，用书法艺术的形式嵌入留白，更妙的是书画题款后的钤印印章文理如同一辙，一同题跋，姓名、斋室、吉语、诗句、格言、自戒之词共同绘写书画不可拆分的整章。

　　正是基于书画的合璧本真才成就了世界范围不可复制不可比拟的中华民族书画文化的艺术遗产。从此而论，正真的中国画的准确定义应该是中国书画。

　　然而，延至当代，无论是中国诗歌，书法，尤其是中国画在世界艺术视野的对照下却呈式微之势。主要是原本具有完整合璧本真的诗书画全部被拆解。尤其是中国已然不会再现赵孟頫，徐渭，王冕，苏轼，黄庭坚，顾恺之，陆探微，张彦远，王维，八大山人，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诸如此类的真正文人书家画匠诗人，更缺失打通中国诗书画印四大艺术门类的匠人。分工精细的艺术门类将原有合璧特质的中国诗书画拆解成零散的艺术细节。中国书法作为一个独立的衙门性质的艺术门类逐渐弱化其国际话语艺术竞争力，中国古诗词作为一个语境蜕化的小众群体文化样式已经基本丧失通用艺术传播价值。孑然独行的中国画只得独立突围，企望借助西方绘画工具理论和文化提升其国际影响力。虽然一度呈现过多元多维综合的静态繁荣，但由于彻底抛弃了中国诗书画的合璧原力，原有的天地人的贯通张力逐渐被所谓的材料学革命而覆盖迅速陷入瓶颈。这几乎就是必然的结局。一个放弃本真与民族特色的文化样式绝对会丧失持续竞争力和成长动力。在加之市场意识，文化产业意识催生出的拜金主义，平尺价值论，浮躁名利，急功近利，盲目崇拜所谓的技术现代与前卫，痴迷于以油画技艺改良中国画，很快遭至画虎类犬，技能迟钝，素养灭失的不妄之灾。伪装逼真，意韵单薄，笔墨有余，天然缺失，简单流连于技术语言上的低水平重复；无聊沉溺于文人画趣味模拟，缺乏新语境和创作素材融思……一个熠熠生辉的中国书画顿时光芒尽失。这是中国诗书画的不幸。

　　但幸运的是中国仍然不乏坚守中国诗书画合璧精神的文人，他们在不断尝试实现中国画艺术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以高层次、更多元，泛维度的方式顺应时代的需求，重启中国诗书画合璧的艺术竞争力和感染力，回归中国画的自然和生命的宁静和淡泊，寻求优雅的诗意精神，重达艺术与生活的完美融合。

　　在这种尝试中有两个经典案例，一是浙江省文史研究馆和中国美术学院主办的“青山行不尽——唐诗之路艺术展”活动。全程近千位文史学者、艺术家历时数月，重走历史上的“浙东唐诗之路”，在这条通往天人连通的山水之路上，以实景写生和融合创作等多元样式，对“诗画一律”的命题进行重归思考，以再入现场的方式重构古今诗书画精神勾兑。这场重启活动在很大程度上激发了中国诗书画再现自身文化传统和艺术发展规律的当代创新之路的活力，并取得显著效果。

　　另一个经典案例就是国际著名诗人，书法家吉狄马加与汗血宝马绘画第一人，诗人刘咏阁（老墨）合璧而作的现代彩墨画《大宛怀古 · 自由的灵魂》。这是一幅高125㎝，长255㎝的合璧文人诗书画。作品创新性选择非山水花鸟，而以奔驰于中国两千年之久的古大宛国的汗血宝马为内容主体。作品以《大宛怀古 · 自由的灵魂》命题，其寓意聚于意象层面，寄意怀古、鉴今、远瞻，并以两千年之久的汗血宝马的马力和希贵指谕中国悠久文化的艺术张力和力量奇迹。老墨在汗血宝马主题彩墨中，借鉴钤印痕，或拓片肌理的外在效果既精致入微的透视出古大宛汗血的奔力与特质，并以浓淡墨和虚幻的色彩和影视质感拉出历史古今的精神寓意距离。除却意境、情境、古今时空及大宛马与汗血马的诸多涵义，作品在绘画的空间及色彩布局上，以精算的测距留白和色彩预置，为诗书的合璧创设诗意空间，并精心规划书法的色彩与着墨浓淡，以导入诗书的完美嵌入，从而实现诗书画的有机合璧。两种创作主体人格在同一个艺术格式实现预定合璧，这是一种全新诗书画融作品的探索。以国际视野，雪豹品质为人文标志的诗家，方家吉狄马加放弃传统的文人书画的诗词古风，而创造性以现代新诗的表现力融入作品，同时兼容自己独步擅长的奔放肆意的行草书体，以信笔挥洒，一气呵成的气势融入大宛汗血彩墨的四方空间，以灰重两层的笔墨对应红白对马，与大宛汗血的天马行空的意象空间浑成一体，形成作品的天地人马的无限寄托存放。最大的亮点是吉狄马加的诗意与刘咏阁的画意合璧极尽完美。新诗以《自由的灵魂》为题，内容与主题完整契合了彩墨画的既定却又一言难尽的定义：自由与灵魂，力量与信仰，英雄与光明，天地与永恒。

　　没有自由的灵魂，

　　就不会有那道影子

　　在天地之间涌入灿烂的光芒。

　　那由远而近，由近而远的声音

　　一次次宣告了英雄的来临。

　　是风的雕塑

　　是闪电在黑暗中永不呈现的底片。

　　不属于围栏、圈棚、被划定的彊域，

　　当然还有绳索以及

　　花样繁多的辔头。

　　只要这一古老的物种

　　还在那里，

　　草原就没有死亡！

　　这也是中国诗书画合璧的全部精髓要旨。这既是中国诗书画的艺术原力，也是中国诗书画精神汗血的重启。

《大宛怀古 · 自由的灵魂》的创意与创作意义是合璧者个体多维能力厚重的一次艺术实验，这场实验的结果证明，诗书画的运行体制虽然分裂了原本整体性的艺术类别，但阻碍不了艺术家个体素养的整合。一个原本天定的个人艺术修行合璧不可因体制的割裂而断层，相反更应激发艺术家个体强烈的责任自觉。这种自觉可以重启中国诗书画经典合璧的回归，从而重塑中国艺术的竞争力。中国诗书画艺术样式和创作能力的融合具有无限的创新性和再构性。中国诗歌诗意与国画画意的融合可以打破艺术语境的限制。中国诗书画合璧既可以是单个创作个体，更可以是个体与类别的集合。

这场艺术实验也是中国诗书画合璧破格前行的一次垂范性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