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尽头（组诗）

烟草店
 
路口拐角是一家烟草店
父亲时常去那里买烟
老板总是和气地说“少抽点”
我听不出，那到底
是不是生意人的客套话
 
有时候，一群中年男人
围坐在店门口抽烟
他们大多做着同样的买卖
互相递烟，互相踩一脚
生活中那些灭不干净的烟头
 
在这里，他们说话往往很大声
一支烟烧掉了一层束缚
说到激动处，就咳嗽得厉害
仿佛某种必不可少的仪式
手上的烟灰，不小心抖落在脚下

 
父亲的来信
 
当我打开父亲的来信
猛然间听到几声短促的咳
嗯，是父亲的笔迹
简洁，开阔，绕着烟味
其中潦草一笔，该是他咳嗽时落下
 
他从不提起家里的近况
只是问我，还有什么需要
父与子的交流，比任何对话都短
我甚至感受到每一个字背后的沉默
这种关切是最用力的
一度让我被愧疚压得窒息
 
我翻出手机，想立刻打给他
强烈的窒息感又开始作祟
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最希望听到什么呢
我又想到他的胃病和肩周炎
曾替他买过的药名还记在备忘录里
这是我最不愿在对话时提及的
但每一次，它都很好地化解父与子之间的沉默

 
生活的漏洞
 
月亮太圆了，思念就不完整
我们随时要修修补补
生活的漏洞可多了
谁知道一脚会踩碎几片瓦
 
屋檐挡风挡雨
也挡住了一半天空
我分明已经走得很远
但除了越拖越长的影子
没有半点水土不服
 
闻到烟味，我依然只想到父亲
他的沉默填补了多少黑夜的寂静
或许生活真没什么可说的
笑过，哭过，月亮西下
思念只是一种想象里的圆
很少有人拿着火把，照一照它的残缺

 
黄昏的光是顺从的
 
你说黄昏里最适合吻别
最适合像落叶一样悄悄离去
此时，光是顺从的
没有哪一刻比它更接近生活
 
忏悔的人得到原谅
病入膏肓的人满脸安详
此时，光是伴着烟火气的
它有足够的慈悲和怜悯
敢称呼“我的孩子”
 
同样，黄昏里也适合回家
门都是敞开的
鸟儿不再挑剔南方或者北方
天空慢慢睡着了
黄昏从一片光变成一盏灯
把你手中的痕迹照得更加清晰

 
村里的狗叫声
 
入夜了，整个村子只能听到风声
或是辨不清远近的几声狗叫
村人都爱养狗，比养花养草更实用
狗叫声总能让人警惕，或心安
或时刻提醒自己还是主人
在落魄的时候，还留有一寸抬头的余地
 
狗叫声不会掺假，不会传是非
如果它的声音低沉而悲凄
那么它一定是个孝子
它的主人一定是个卧病在床的母亲
 
这些声音沾满了尘土
且不怕光，不怕黑
就像一个粗糙而结实的肺
不断咳出村子里最痒的部分
 

褪色的邮筒
 
绿漆脱落了一小半
多少心意还未来得及传递
这条小路并没有荒废
走的人少了，风雨依旧如初
 
褪色的邮筒显得格外刺眼
像时光致一封沉重的信
不断衰老的事物
不断回顾昨天那句话
如果当初还在那里......
 
对它来说已没有远方
对很多人来说，远方永远无法到达
我们只想和老朋友再聊聊天
趁着眼泪还是热的
把拥抱完成在黑夜里
分道之后，各自等待黎明
 

开锁
 
锁住的，当然是秘密
打开，经不住风吹
在门口站了很久，掏钥匙
有人还一直站着，有人离开
 
透过狭小的锁孔
我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就像
深藏在夜里的不为人知的事物
好奇促使我靠近它
而颤抖的手，让钥匙失去了准头
 
谁说这不是一种闯入呢
钥匙也可以是一把刀
开锁，撬开裂缝
心虚地伸出手去试探
我并不想要什么答案
只不过，怀疑成了活着的一部分

 
包容那些哀愁的事物
 
包容那些哀愁的事物
像天空，像大海
乌云里的手甘愿被光灼伤
浪花碎了，桃花爬上岸
 
一棵许久未曾结果的柿子树
让我想起一位可怜的母亲
落叶纷纷安慰土地
那些被风吹散的良知
找到了各自归属
 
它们不是弱者，不需要同情
而时间那么现实
皱纹与裂痕，野蛮生长
一场雪就让我们格外心疼
是因为覆盖了太多东西，还是
因为苍白的事物，总是无力辩解
 

眺望时光的尽头
 
等草尖上的露珠再多睡一个黎明
等小路上的脚印再多踩一地雪
我还要耐心等着，看天空的皱纹慢慢变多
你瞧，阳光是不是越来越慈祥和啰嗦
 
写信的人用枯枝写在土地上
不染尘埃，就能看到一朵花的生长
遥远的风声怎样才能让人相信
草也动了，心也动了
脚下的流水也绕过一个弯
 
守规矩的人说，路越走越窄
有人还等着，有人回头
但看不清的时候居多
时光从没有逃出过那条缝
我站在山上，眺望河流的尽头
河流消失了，太阳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