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岛外（组诗）

 
麦地
 
麦穗熟了，所有的饱满都有了归属
唯有留下的麦秆不知如何是好
只好用余下的光芒
继续照耀着山川
 
阳光很好
天空高远
一根电线杆立在那里沉默
流云比写意的水墨更有意境
 
听到鸡鸣，声音嘹亮
偶尔还有狗吠
核桃树在随风摇曳
一个老人回头望着我这个陌生人
 
没有了麦芒的麦地
只好依靠麦秆来显示成熟
孤独就写在那些
失去了头颅
依然指向天空的麦秆上
 
而远比麦地更孤独的
其实是汉朝的长山郡
一座城池只剩下了一截土墙
却依然在等着赵子龙的归来
2016.6.28北京至深圳航班上
 
 
碣石山
 
乌桓留在了单薄的名词中
曾经的硝烟
现在是泥土里锈蚀的箭镞
碣石山依然巍峨
巍峨的还有魏武的风骨与霸气
只是你横槊赋诗的孤独和寂寞
三国没有人读懂
两晋也没有多少人了解
在生旦净末丑的舞台上
千年不变的
依旧是对一个乱世枭雄的演义
众口一词的评说里
从来没有听到过你的解释
只有毛泽东对你惺惺相惜
在北戴河的大雨中赋词一首
告诉你往事越千年
已经换了人间
并且为你说了句公道话
 
虽说英雄所见略同
但究竟谁解其心，孤寂中
只好向大海倾诉，用诗词对话
身后是千古名篇，是沧海
横流中
不朽的日月
2016.1.17北京
 
 
过山海关
 
关内关外都有故事
还有故事中不一般的人物
他们就像我现在
乘坐的D38次列车
从历史深处呼啸而来
又呼啸而去。我的脑子里
总想联系到点什么，甚至希望
能给一些细节找到具体的论据
只是除了轨道下
坚硬的石子和不远处的大海
以及一个诗人春暖花开的诗句
还能联想起些什么？
 
想来想去，对于山海关
对于那些沉淀下来的
只有我是一个匆匆过客
2016.5.20葫芦岛至北京动车上
 
夜宿董家口
 
躺在坚硬的土炕上
秋夜的风已很凛冽
灿烂的山花也已低头
我与同行的老庞空对一山苍茫
并没有聊乡村饭店的简陋和冷
以及未来需要提升的品质
其实我只想与屋后的青山对话
长城上的敌楼依然巍峨
刀剑留下的声音
远比今天的想象深刻，而戍边士兵
等不到返乡命令留下的惆怅
最让我彻夜难眠
虽然“埋骨何须桑梓地”
所有的思念还是刻在了
自己修筑守护的长城上
一朵梅花、一朵桃花、一朵兰花
包括忠义报国
这些都朝向了故乡，最后
干脆把“等将口”改为“董家口”
直到铸剑为犁
现在，我只想把你
久远的眺望
带回家
2017.10.1北京
 
 
在花语境文创馆
 
一杯红茶，并不能立即写出一首诗
包括现在面对的一坡一坡的向阳花
还有这天空的蓝，秋风的爽
只是在乡间
有这么一处景致
让我们把心放下
把忙碌和浮躁放下
聊一聊生活块垒之外的事
聊一聊梵高
聊一聊诗歌
以及田间乡野这些久违的芬芳与朴实
远比匆匆的奔波更重要
2017.10.1北京

 
一窑明砖的前世今生
 
因为曾经的觊觎太多
一块青砖从秦一直烧到明
然后高高地站在山岗上瞭望
——北边以及西边战马的驰骋
即使伤痕累累
依然继续加固、增高、延长
——锲而不舍
总想着砌一道边墙就可高枕无忧
其实一堵墙并不能挡住历史
只是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而今沉寂在地下的一窑砖
窑火的温度没有变
烧制的砖土也没有变
只不过是在历史的更迭中
你不再需要站岗放哨
只需要静静地待在那里
供人们欣赏、感叹或者写一篇论文
旁边的一棵秋梨树
是你前世今生的唯一见证
2017.10.1北京

 
山前驿
 
多么响亮而急切的地名
让我想到文书、军情、补给、换马
以及边患，只是现在
已经不需要六百里专人快马
我也不是手持火票的驿兵
现在的叙述不过是在告诉来访者
一个村庄的过往与当下的变迁
并告诉我们今天在这里停下来的意义
山前北纬40°郊野公园
整个秋天的烂漫与缤纷都在这里
农民兄弟对新生活的期盼也都在这里
那就请把我们投向远方的目光
温暖于这脚下的泥土
并送给这花海中的婀娜与风情
2017.10.1北京

 
一条渔船的寂寞
 
把一条渔船搁在沙滩上
本想成为风景
只是斑驳中
反倒孤独了整个大海
而海浪每天一声一声的催促
其实是在提醒你
出海的时辰
2017.10.1北京
 
 
清河客栈
 
客栈临马路，名字里有古意
但我不是占山的响马
大石河从窗前流过
老板娘与客人聊天眼神娇媚
让你认为她不仅机灵热情
并且只关注你。下午
 
一个湖南人，一个江西人
一个海南人，一个福建人，一壶红茶
望着一条河一面山
发思古之幽情。晚上
两个河北人，两个内蒙人，一个云南人
在这里围炉夜话，偶尔的狗叫
让秋夜的沉寂少了一个角
花香停在窗前，星星
挂在山顶，第二天 
 
于坚留下一首有关秋天的诗
关仁山留下一幅字
冰峰留下祝福
我留下微笑与问候
葛丽香站在门前笑的像
院子里的格桑花灿烂
2018.9.17北京

 
我多想弯腰问候你
 
我多想弯腰问候你
一位坐在路边歇脚的老人
石河水在夕阳下波光粼粼
波斯菊在风中向你频频点头
八十岁，对花朵的灿烂
已经无动于衷，你只关心
如何在天黑前走回家
 
我多想弯腰问候你
你却急切地问我是否还有车经过
我说送游客的电瓶车很快就会过来
你一脸疑惑，一小袋栗子
是你今天的收获，而手中的一根细木棍
应该是你余生的另一条腿
 
我多想弯腰问候你
你却从袋子里掏出一把栗子让我品尝
实在的让我不好拒绝
我多想问候你的从前
也想了解一个村庄在你眼里的变迁
其实我更关心你
现在的粮食、蔬菜和一个人的孤寂
就如我关心在乡下的母亲的每一天
2018.9.17夜北京，10.3改毕
 
 
二十号院笔记
 
三间正房，两间门房
大门外墙写有20号院的门牌
小院不大但方正，种有时令蔬菜
几个南瓜挂在屋檐下，秋色
因此更加丰富，两条不同毛色的狗
看到陌生人来访
开始不停地狂吠，既是欢迎
也是提醒。两间客房
整洁敞亮，这是村里
认定的民俗旅馆中的一家
 
主人姓房，本村大姓
曾经的小煤窑矿工
妻子瘦小，头发稀疏灰白
有被山风吹倒的感觉
家里耕地二亩，村里统一规划种了果树
育有一子一女，已在市里置业安家
 
午睡后，我用院子里的井水洗过脸
井水清爽，城里的燥热散去
绕着村子走一圈，深入村庄的内部
看到那些沉寂的院落和旧时的门楼
再沿石河走一段，吐故纳新
然后回到二十号院
瞅一眼爬在墙上的牵牛花，开始听
房东的妻子靠在门框上唠
怀念小煤窑工作的丈夫
当兵退伍的儿子，嫁到市里的女儿
以及在政府资助下
如何重新修缮房子的闲嗑
我为她算了一年大致的收入
既羡慕也替她高兴，她却自有看法
 
现在  她用经营土地的力气
在村里的饭馆打扫卫生
丈夫则用挖煤的手开始为游客划船
一条河，一座山，一个传说
以及自产的山茶、黄精、杏仁油
这些是她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
只是这快速变化着的生活
还有每天开始的迎来送往
让她不知该如何安放
已经习惯了的过往与平静
2018.9.17北京，10.4改毕 
 
 
开埠地，背景及其他
 
诗人们在这里拍照，合影的对象
是吊取136吨货物的巨型吊钩
一块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铁
吊起了整个大海
背景是远方，以及一段废弃的铁轨
 
一百多年，并不是太远
所有都可以回望
戊戌年，摇摇欲坠的晚清
大地破败，变法短命，政变血腥
激烈、动荡、血性
六君子杀身成仁
权力比社稷安危更重要
 
只是谁能阻挡变革的力量
一个码头的历史与现在的转型
远比一句诗中的潮起潮落深刻
2018.10.2北京
 
 
关于海子，一首没有写完的诗
 
以一块石头的形象，伫立在这里
善良的人每天送给你温暖的目光
来自祖山的风
每天让你听大海的涛声
这是大家的心愿
但不知是不是你的本意
其实，你只是渴望有一所自己的房子
因为你“飞遍了天空找不到一块落脚之地”
现在你不再痛苦，也不再孤独
你以自己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实现了和解
你的太阳、大海、草原、麦地以及爱情
这些你心中的神和美好
每天都在照看着你
譬如现在，诗人们就在大海上
用来自天南地北的方言
朗诵着你的诗歌，只是一读到
你的“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伤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我就会落泪
 
而我这被岁月浸泡过的泪滴
并不全是因为你
2018.8.28夜哈尔滨，10.2北京改毕 
 
 
求仙号上的诗人们
 
没有燕人卢生、韩终
也没有始皇帝的威仪
一条开往大海深处的船
装满诗歌的梦想与鲜花
在铺开的浪花与天空的高远处
一只海鸥恰好掠过
诗人们正凭栏远眺，各有怀想
诗意的生活已经太过奢望
他们也没想过长生不老
不过是想在这蔚蓝之上
暂时安放一下
尘世的忙碌与疲惫
2018.10.2北京
 
 
房庄的秋天
 
一朵喇叭花探出院墙
院墙外的栗子树挂满果实
家和万事兴写在一面墙上
在我离开房庄时，房东家的小狗
把我送到村口，我顺手
摘得一粒青枣和一枚山梨
就这样，老君顶被我带走
大石河被我带走，白鹭被我带走
房庄一夜，仅仅写首诗是不够的
那就把这里的散漫、悠闲和芬芳
也一并带走
2018.10.3北京

 
在大海上朗读
 
在大海上朗读
苍茫的世界里
声音站在波涛上，我在朗读一首
写给昌耀的诗
 
众多的诗人
在聆听、聊天或者凭栏远眺
我是如此的窘迫
象个胆小鬼一样
等待大师们的裁决
我听到了笑声、掌声，还有海鸥
掠过桅杆时的翙翙之声
无限广阔间，我看见
戴着便帽的昌耀，站在高原上
与我一样的窘迫
 
船向前开，燕山往后
2020.9.30夜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