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向远方（外一章）

                     
1             
那个说没有比脚更长的路的诗人，他走上了另一条路。
他该拒绝孟婆汤，转身去但丁的天堂。
人总要走一条路，通向远方，无论生死。
我知道未来的路，可我却经常的走岔路，不能直接抵达那条注定的路。
因为我总是不甘心，爱情的蜜隐藏在荆棘之路，成功的光在盘山狭路尽头。
闲雅的秋叶也不得不飘落尘埃，野性的光辉受人诟病……

2
一切都是幻境，幻境拥有真实的美，当我相信幻境时，我就拥有真实。
我彳亍着，逢着一个智者。
他说：人们总是想着路的远方，却忘了的脚下的路。
我的祖辈曾日日蹲在院门口，叼着草烟。
透过灰白色的烟雾茫然地看着远方，他们都在寻找通向远方的路。
我的祖先曾拖儿带女，抬起头眯眼看着太阳，低下头看着土地。
他们从荒凉之地出发，经过千难万险来到水草之源。安居，生活，子嗣繁衍。

3
他们再次透过丰茂的水草遥望远方。
我的曾祖父骑着骏马，飞驰在大地上，踏碎一地月光。
他站在山岗上，望着茫茫原野，又叹息着返回家园。
我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就骑一匹黑马，马蹄踏过千万条路。
结果每一条路最终都转向同一个方向，他从没达到自己想去的远方。

4
时间的洪流，淹没了蹄声，带来车轮轰鸣。
我迎着夕阳，成为车的长龙中渺小的一环，我无法突围而出，必须顺着一条路走下去。
我常常有一种幻觉，那飞驰的车轮一直不要停下。
向远方走下去，不要让我有选择，我惧怕选择如同惧怕毒蛇。
选择总是带来错过和悔恨。我为曾经的选择付出大把时光。
在泥泞小路上挣扎，悔恨如同巫蛊扼住了我。

5
我试图沿着一条路走下去，不停留，不观望，众人以为我是一个睁眼的盲人。
岔路如此之多，它们都通向未知的远方。
我看不清心爱之人的眼，他闪烁变幻，喜怒都不由我。
如果没人同行，我只好孤身向前，走上一条路。

6
夏风吹起，草帽下，我哀愁的双眼，看不清路的远方。
路上满是时光的刻刀，无论走上哪一条路，都会给你留下刻痕。
我站在路口——上一段路的末尾，检视时光的刻痕。
刻痕斑驳，编织成孤独，让我恐惧。
我翘首四望，想要诉说，可是路上没有倾听者。
我张开嘴，只有风刮过，它带走了我的声音，孤独依然留给了我。

7
路有多远，我的祖辈不知道。
他们用双脚走了一生用骏马奔驰了一生都没走出命运。
可命运的路却简短成一个个年号。我可怜的祖辈一直在原地绕圈圈。
幸好，他们从没看清事实，用固执和汗水建造了家园和梦想。
相信依然有一条路可以通向远方。

8
跟着鸟鸣或月光，穿过迷雾的晨光，就升起了希望。
别在意荆棘与岔路吧，纵使蝼蚁也曾领悟不老的时光。
你必须到达晨光，一次又一次地出发，走上那么一条向远方的路。
 
 
月光、蟑螂和书架（散文诗）
 
1
一只蟑螂静静地躺在书架上，这不是一只普通的蟑螂。
它没有了生命，成了一只蟑螂标本。
它一定不知道它会成为一个标本，它的族类大多死无全尸，葬身在垃圾堆里。
它一定不是一只贪吃的蟑螂，贪吃的蟑螂在油污的残羹剩饭前成群结队。
它是一只不合群的蟑螂。

2
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带着对未知的探索，一只不合群的蟑螂独自爬上了这高高的书架。
它惊讶书架的纯净，与它以往的世界截然不同。
至少书架让它舒心，它在书架上过了一个夜晚。于是它经常到这书架上来。
白天就藏身书籍之间，晚上它是月光下自由的王者。

3
我看着这蟑螂标本，眼前浮现无数场景——
我曾跟一只蟑螂对峙，我用水冲它，它在水涡中旋转。
水流走了，它顽强地向上爬，我被它这样顽强的精神吓到了，它比我强大。

4
我固执地认为所有的蟑螂都不过是一只蟑螂，那丑陋的，顽强的，打不死的黑东西。
我不敢细看，它是仰着身体的，背部凸起的地方挨着书架。
腹部朝上，几条腿弯曲着，黑乎乎的——
即便死去，它依然带着邪恶和肮脏，让人不忍直视。
它和书架上的尘埃融为一体，它从尘埃中来，终归尘埃。

5
透过荒凉的时光，我看见这只蟑螂站在一本书上。
仰望星空，它酝酿着一场无人能解的梦境。
它回想它的祖先，几亿年前它们就拥有月光一样的梦境。
几亿年来，它的族群庞大如汪洋，遍布地球。
可是，它们竟然无法忍受阳光，仰望夜空，那如水的月光也让它迷茫。
月光隐去的时候，它必须要躲入黑暗。

6
它曾冒死窥视阳光，经历生死劫难后，它明白太阳是神对它们的惩罚——
一只蟑螂，永远别想踏入光明。
它们死伤无数，顽强的生命力是唯一的筹码。
每个夜晚它的同胞们都横尸遍地，这可怕的现实从未吓退它们生活的脚步。
它们在黑暗中舞蹈，四处攀爬，甚至飞翔。

7
可是这只蟑螂对生命有更高的期望，它是一只清高的蟑螂，与孤寂为伴。
它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不能拥有太阳，至少还能月亮。
它长时间流浪，寻找，找一个角落，静静地拥有整个星空和月亮。

8
它栖居于陋室残垣，这书架的一角就是天堂。
它曾经翻开过一本书的一角，里面全是它看不懂的黑色符号。
凭直觉，它知道这些符号是神秘的东西。
它曾试图去理解这些符号，无奈和焦灼吞噬了它。
一只蟑螂永远无法弄懂另一种秘密，因为这些秘密不属于蟑螂。

9
它的同胞从不想抬头看月亮，它们也忽略了月光和星空。
它们习惯贴地爬行，它们生来就贴地爬行，无法站立。
这书架的一角，是它的同胞从不涉足的地方，一只孤寂清高的蟑螂却在这里升华了。
日夜轮转，它的生命流逝，它决心死于月光之下，书架之上。
在它无法拥有的秘密中结束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