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当代诗歌36家：邢永贵
2018-05-01 10:47:23 作者：邢永贵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青海诗歌创作再传喜讯，诗人马海轶、杨廷成选编的《放牧的多罗姆女神》——青海当代诗歌36家是以“青海”为单元选编的一本诗歌选集，纪念新诗诞生100周年，选编范围为生于20世纪30年代至70年代的36位诗人作品，书名来自昌耀的同名短诗。这本书从侧面表现了活跃的青海诗歌创作和活动现状，折射了青海诗歌界与省外诗歌界的积极交流与互动。
邢永贵 1972年生于青海省互助土族自治县。1996年开始文学创作，2000年起从事文学工作。中国作协会员，浙江作协文学院2014年签约作家。现任青海作协七届主席团委员、秘书长。作品发表于《星星》《青海湖》《黄河文学》《北方作家》《世界汉诗年鉴》（2009年卷）《滇池》《江南诗》等文学刊物，出版诗集《低些，再低一些》，小说集《马圈的马》。作品获第五届青海青年文学奖（2011）、青海省第七届文学艺术奖（2014）。
邢永贵
蓝色的供奉
白天城市，夜晚乡村
白天城市，夜晚乡村
生命的阴阳鱼、人格的正负极，命运里的二元结构
被称为邢永贵的系统的一对矛盾
得与失，对与错，是与非，言语与行动、崇高与卑微
白天和黑夜，城市和乡村
全都在我身上找到了隐秘的对应
互相依存，永不分离的两端啊
我小心翼翼游离其中，用半生时光寻找平衡
以四十年乡村赐予的身体，抵抗城市的感冒
以几代人沉淀在灵魂内核的乡村经验求解城市的方程式
用乡村特有的沉重道德感加固飘浮在城市的魂灵
我的世界白天喧嚣，夜晚宁静
我是白天楼宇间的一粒微尘
我是夜晚回归故乡天宇的一枚行星
最简单的二分法，把自己一分为二
白天城市，夜晚乡村
不会有第三条路
夜晚我化身为一柄锋利的铁犁，在城市的一隅耕耘乡村意象
白天的身份则薄如树叶，穿行于车流、人群、天桥和地下通道
的迷宫
白天我进入普通话系统，夜晚则用一盏油灯照亮我青稞的口
语、土豆的词汇
和山川一样绵延的长句
白天只生长宏大的构思，撑起的巨著只有结构，没有细节
拒绝怀旧，形而上的力量，使我思想纯正，坐姿端庄，话语庄重
最感人的瞬间出现在浏览房产广告，自己感动了自己
拨走光焰喧天的广告语，我掰着手指头测量工资收入
到一处蜗居的最短距离，我经济适用的年华已经预支
人生之路开始生长二十年后的白发
逐渐就相信了城市会发生奇迹，奇迹会发生在我身上
城市的梦属于自己
而乡村的梦却永远带不出那个山沟
白天也不拒绝乡村，乡村分期分批，化整为零
以菜价、牛奶、民工的形式进入城市的议题
但与我无关，我的乡村不会改变青春的容颜
我的亲人手心里只生厚道的老茧
我喝的奶茶永远醇厚香甜
可是经历了乡村的人，有谁能真心拒绝城市的魅惑呢？
思念的夜必将过去，奋斗的白天必将到来
我只想在城市的屋顶
种下乡村的炊烟
白天城市，夜晚乡村
回首来路，苍茫一片，就让我乘一片月色梦回乡关
看一看埋骨青山的父母
看一看他们开垦复又荒芜的土地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
黑黝黝的土地上怎么就种上了云杉和丁香，会不会责骂
悖逆的儿孙和无法理解的世界，我已无从知晓
我固执认为本色不变的乡村
实际也被资本推着跑，广种薄收的土地也生长一夜暴富的奇迹
在这个到处都是奇迹的时代
我能做的就是梦回乡关，梦回乡关
用方言问候拉着铁链的藏狗
走进青山深处杜鹃花馥郁的香气里
听小溪原初的那一声
叮咚，叮咚
蓝色的供奉
——写给青海湖
我的话语是蓝色的，我的歌吟是蓝色的
蓝色的动词，蓝色的省略号，蓝色的降B大调，蓝色的低吼
蓝色的梦境和爱。我的梦沉静 丰富
波澜不惊，而我的爱
会刮起蓝色的风暴，风暴
在蓝色的天宇里叩响雪山
蓝色的雪山，是我洁净的前世
蓝啊，蓝色的羽翼，蓝色的鳞甲
蓝色的战鼓敲响，蓝色的世纪开启
蓝色的风穿过我，我的历史蓝色浩荡
我的蓝色冠冕，我的蓝色儿男
用蓝繁衍蓝，用蓝拥戴蓝
用蓝平衡着尘世的苍白
蓝啊，深三千丈的蓝，远三万里的蓝
蓝蓝的赤诚 被高原掬在胸前
供奉于天地之间
葬母亲于高山
一场雨提前到来。正月十九正午
黑暗正式出场，西北风打穿一个正在行路的人
蒙尘的面庞。整个世界就全是冬天了
呼啸的雨，犹如两列同时飞驰的列车
从冬天里奔跑出来，却再也不能返回眼眶了
就像母亲
再也不会怀抱暖瓶为我的到来
把花纹斑驳的炕桌一遍遍擦拭
母亲没了。生何其短，相对于漫长的死
生何其艰难，而死却异常容易
面容依旧慈祥，可是她为什么不说一句话
她究竟是累了睡了，还是已经走了
我一遍遍掐手腕确认
痛苦的思念却好像从好多年前就已然开始
换上紫红寿衣的母亲，小，轻
轻如空灵，小如虚幻
时光带来她转瞬又带走了她，留下的空白足够大
却又无限小
仿佛她从未来过这个世界，而我
一直是个没娘的孩子
金黄色的金匣，高悬在老家的堂屋
我小小的母亲就躺在里面，头南脚北
她身下的草铺上，跪伏着孝子贤孙
每个人头顶都开出哀悼之花
白色覆盖小小的庭院，门框生出了白纸黑字
用语言的力量加重着这个下午的悲痛
所有的白都为莲花罩身的棺材存在着
这小院里唯一的彩色署有她的名讳
也是她唯一要带走的
却留给我满院春光四季思念一生缅怀
天气晴好，阳光温暖
那是她为人光明良善的象征
她七十七年的生命，十六年还给悲苦的少女时代
二十二年还给初级社高级社生产队和人民公社
再用六十年建造家庭，六十年养儿育孙
属于她自己的时光是负无穷大
这笔加减法令人心碎
“背着母亲上高山”，大年初一之夜
我借用诗歌向她祝福
现在，真得背着母亲上高山了
晨曦中，棺材顶的油灯明亮
送葬的队伍步履轻快，却悄无声息
所有的人都背负着同样的使命
纸钱纷飞，心中落满白霜
我在孝子的纵队里
肩负扽紧的麻绳，向山坡上急跑
心里却希望时光能够倒流，母亲得以复生
塄坎湾，生长乔木灌木针叶林阔叶林
也生长绿草的山湾。我们只能送她到这了
山湾之东是一道山梁，山湾之西
也是一道山梁。山湾之北是一道山岭
山湾之南也是一道山岭
中间有着广阔的田地和草滩
一条小溪从山脚向东流去。我相信
这方风水宝地能够护佑母亲安眠
月落乌啼，铁锨挥动，黑土融入黑土，石头
点燃石头。大地轰隆隆响
接纳了她勤劳善良忠厚无私的女儿
渐渐隆起的坟堆，树立着生命的高度
叩过头之后，我孤独无依，茫然无措
不知该去向那里
葬母亲于高山
让她倚着高坡，看看
“她困顿了一生的地盘。真的，那只是
一块弹丸之地，路是小路，屋是小屋，命是小命”
而我……“我是她的小儿子”
注：引号内的诗句均摘自雷平阳诗歌《背着母亲上高山》
低些，再低一些
我住在低矮的草房下
太阳照着我低低的身影
我喝低洼处的水
我的马低
我的菜低
我的烟囱低
我的水缸低
我头顶的云低雨低
我的摇晃着走路的孩子也是那么低
低些，再低一些
每天，我都这样要求自己
我低声说话
我低眉观物
我浅吟自酿的酒低唱自己的歌
低些，再低一些
如果再低一些，生活啊
我就不会伤害到你
你也无法伤害到我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