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荐读|李犁读吴茂盛诗歌有感:《言志又言智 审世又审美》
吴茂盛,当代小说家、诗人、美术评论家。1971年出生,湖南祁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全委委员、永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永州市文联副主席,湖南省东方诗书画院常务副院长。现实批判实力派作家,上世纪八十年代校园诗歌运动代表人物之一,归来者诗群重要诗人。十四岁发表作品,十八岁出版诗集,中学时代被评为“全国十大中学生诗人”之一和“全国优秀文学少年”称号。作品曾获潇湘文学奖、丁玲诗歌奖、全国青少年新诗奖、兰州军区《西北军事文学》首届优秀诗人奖等十多次奖项。部分诗歌入选几十种年度选本,并翻译成英文。曾就读于零陵师专中文系、辽宁文学院第四届作家班。大学毕业后在报社工作十多年,任记者、编辑,新闻部主任。曾任中央党校中国市场经济报驻湖南记者站站长、《新世纪周刊》主编,最高人民检察院《法治中国》电视栏目执行制片人。著有诗集《无尘的歌唱》《独旅》《到达或者出发:编年诗选》和长篇小说《驻京办》《招生办》等十多部。
我从吴茂盛的诗里读到一种浩荡,前者是浩瀚,他的诗不仅视野辽阔,写法多样化,还在江河大地中寄寓了宏达之志;后者是激荡,是他作品的冲击力,但他不只是一味地让情感奔泻,更多时通过心灵的微微颤动去摇撼人心,诗有了久久不息的余韵和深刻的美感。这也说明吴茂盛是一个有格局和情怀同时又专注于心灵和审美的诗人。
当下的诗歌写作是新诗以来最成熟也最繁荣的时期,但随着文本和技术的上升,诗的格局在变小,阴冷琐屑的东西太多。吴茂盛放歌大地,就是高翔的鹰和奔流的河流,“在深夜/散发太阳的光芒”,并用“我锋利的手指划破天际/划破沾满血滴的历史的封面”。这从霜重的史册中隆隆驶来的铿锵交响,就是对大我诗歌的呼唤,是对诗言志写作的重新审视和确立,标志着他在用勇气和理想以及赤城的一己之力去捂热世界和诗坛,为偏狭的诗歌写作扩胸。这让他诗的文本也随之大了起来,有了宽度和力度。比如他的《大地歌谣》《原野之上》《大江大河》,从题目上就能看出他有意识地让自己的诗歌博大、深邃、挺拔。由于篇幅有限,我们引用其中的一段,看看他是怎么用一腔热情去暖化和诗化北方以及她深爱的祖国:“北风 最北的大风/最单薄的诗篇 最倔强的歌者/在中国广阔无垠的北方/把最真挚的心/埋于有流水和鸟语的坡上/大雁圣洁的翅膀/像黄金白银的泥土/把抒情的种子覆盖/让饱满的希望/孕育 发芽 拔节 钢铁一样生长”,于是在北方透彻的水中“我清洗自己坚硬的骨头/把干净的诗句/从灵魂深处抽出来/风中挺拔 雨里展开/天堂的居所 原野之上/我决不是坐在舒适的屋里写诗/而是站在你豪放的肩上/边走边唱(《原野之上》)”。
吴茂盛的每首诗都很长,说明他写诗时激情在上涨、奔涌,且绵绵不绝。就像大江东去,不仅有气势,更有气韵。这说明他的诗里是要真气的,向上是气在腾跃,向下是气在凝聚,而荡漾开的江面,就是他胸中的浩然之气在喷薄,并让诗的境界广袤而深远。清初诗论家叶燮把诗之基归结为诗人的襟怀,吴茂盛诗中的大江大河,正是他的胸襟和格局的敞开和显现,而文本大起来的背后,是他对世界广博和深沉的爱,其中蕴含着他的人格魅力、精神气度和审美深度。
需要强调的是,吴茂盛不是特意用凌云之志去扩大诗歌的体积,这一切都是价值观使然,是无意识的。对于他来说,写诗就是把堆积在内心中的火焰、雷霆、风暴和爱引渡出来,所以不论写高山峻岭还是羊肠小道,他都是专注于凝视于心灵,他笔下那些事物都是他心里常有却没有遇到的风景,同时这些事物都已经被他的心灵浸染过,可以说就是他心灵的喻体。所以这些“大”诗读起来并不空泛,甚至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郁的味道——那是他对这个世界关怀和忧患意识的显现,证明他是一个有着先天的悲天悯人的气质。这是很多诗人共有的心理机制,让他们比常人更敏感,更易于在风吹草动中感受到万物的结局和命运的莅临。也正因此,吴茂盛的诗歌多了一层幽美和耐人寻味,这就是诗歌的韵味和感染力,读这样的诗,就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里,它不仅荡漾起迷人的涟漪,也让人的灵魂有了涟漪一样的波动和摇晃。比如他写双目紧锁忧郁的红马在“雾蔼的二月/浩瀚的春天屹立在寒冷的旷野/雪埋葬雪 风吹在风上/一匹自由的红马/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奔跑/象山岭流入大海”。显然这是一匹从意念中跑出的红马,是他心灵的幻化物——红马就是诗人心中的火焰,是希望在燃烧,虽然身单影凉,但黑夜无法把它扑灭。从中可见诗人要超越尘世的决心和孤独,自省与自洽,自信与自觉,让《红马》有了孤绝之美,并像一枚落日沉进读者的心里,荡起无限波纹的同时,勾起人们对蒙尘的理想以及远去的青春和爱情的遥想和眺望。红马从想象界一跃成为一种象征,成为吴茂盛诗中的一束光,使吴茂盛诗歌中有了一种仰望,让他的诗歌不仅有了美的照耀,更有了深入人心的感动和意味深长。而且作为理想的光芒,它直接照耀进吴茂盛的另一首诗《独旅》,诗里再次出现的马头,这时成为了“成群结队的思想”:
“是时候了
遇山劈路 过河架桥
流逝的钟声浸湿了我的手
星光吹灭我
黎明眺望我
我打开
隐匿的沉重的梦幻之门
打开时光和智慧的雷电
与生俱来的照耀从今夜开始
奔向远方,默想沉思的马头
因幻想而疼痛的马头
多么累! 我用你的呼啸护卫黎明
多么美! 我用你的沉默抵达幸福”。
在《红马》诗里,红马是诗人心中抽象的思想转化成了具象,而《独旅》中,吴茂盛又把马头还原为思想。只是这时诗人的思想已经清晰明亮,并成为一种普照,引导诗人意无反顾地走向理想。尤其最后两句,可理解为思想让人找到光明的方向,即使多么累,也是值得并令人踏实;同时理想美化了人生,哪怕幸福是短暂的,生命也因有了抵达而充满诗意。这又回到了诗言志的写作核心,只是作者这些倾吐心灵的诗是从小处启动,大处着落。诗歌也完成了小与大、实与虚、磅礴与细微,隐喻与转喻的切换和互相映照。而且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包括吟诵时的语感都具有了深邃的美感。诗里诗外也被光明洗濯着,心灵摇撼的同时,又被深化的美笼罩着、陶醉着、并深深地感动着。这就是诗的审美性给人的心灵带来的净化,也加深了诗的意境。当然能写出这样的诗,考验的是吴茂盛的智性和直觉能力,智性让他很好地梳理了复杂的经验和感觉,也就是妥恰地运思。而直觉又让他把深思过的东西瞬间诗化和灵化,并一朝让它腾空而起,犹如孤星照耀大地(海德格尔语)。
总之吴茂盛是一个深情的诗人,一点点的火星都能让他热血沸腾,他的诗就是他真炽而热列的情感燃烧时留下的痕迹。在乏情甚至冷酷的诗坛,吴茂盛的这种真情写作就像拿着火把去点燃淋湿了的木头,其姿态和行为都有了一种深刻的美感和隐喻。更可贵的是他的诗审世又审美,言志又言智。也就是说诗中的志让智有了方向和骨骼,智又慧化了志,使志有了高妙的颜值和韵致,直至他的诗具有了思想审美化和审美思想化的双重品格。
李犁:本名李玉生,辽宁抚顺出生,黑龙江长大并学习写诗。属牛,性格像牛又像马。2008年重新写作,评论多于诗歌。出版诗集《大风》《黑罂粟》《一座村庄的二十四首歌》,文学评论集《烹诗》《拒绝永恒》,诗人研究集《天堂无门——世界自杀诗人的心理分析》;其中诗论集《烹诗》获第三届刘章诗歌奖,另有诗歌与评论获若干奖项。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歌万里行组委会副秘书长,辽宁新诗学会副会长,《深圳诗歌》执行主编,《猛犸象诗刊》特约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