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华园记

　　已未之朔，应约赴沪。乃携侣共游，以偿数年夙愿。
　　去廓西二十余里，近辟一圃，曰龙华。尽置奇卉异株于其内，怪岩矶山于其中；间珍禽稀兽，或鸣或跃。故慕之而思游者，来去络绎，三两为伍，谈笑者风生，窃窃者私语，无虑千余众。
　　当户一坦径，径达纵深。始以求草卉，亡以见。既而偶得南域之株，败之凋叶，亦索然无味，群起而咒之曰：“何为之有？贾者途，赚钱矣。”未几，乍见一假山，突兀而立，其虽小而势则大。眺之，浑然若华山之貌，陡璧斜阶，柏苍松翠。乃拾步登，山弗险而忧其惊，路弗远而忧其途，恰若身临实境。窥之，磷石几坠，幈礭洞半开，时有冷泉暗溪，阴风幽谷，犹如虎啸猿啼之穴，望而生畏，孰敢冒入乎！豋临其绝，见一枯干翠柏挺于阴侧，凌空探枝，华盖被之，夫观其景必呼“迎客松”。
　　沿石路向西、向北，行数十步，见一拱门洞开，侧有湘竹两簇，摇枝弄影，好一风雅去处。此乃盆景园矣。步其内以观，尽阅天下奇景，九州名胜于咫尺之圃，谨一石一木一卉，却现天南海北之风貌。或似桂林山水，或似杨朔石笋。陡于华岳，险于东泰，雄于昆嶺。其美若何，西子洞庭；其动若何，三峡鸟夔；其静若何，蓬莱东瀛。噫嘻，拙巧匠之手出奇巧制焉！犹有著者，临东墙阔窗之旁，筑有松鹤盆景。松青欲滴，鹤立婷婷，其颈向天，拍翅将飞。然相伴者则一足曲一足立，娴目半闭，若踱若止，盖居隐之士飘然若斯泰耳。是时，友触景生情，乃捋发理衾，邀诸兄留影以勉。
　　复出拱门，抚竹栏漫步，若行卷中。亭榭楼阁曲桥转廊，山遮水障，峰迴溪旋。偶有静僻处，情人相偎相依，附耳絮语，似醉如痴。坦然若帐中纬内，无睹旁游之人。
　　日将西，虽意兴方酣，奈腹空如洗，乃教人寻餐。一老者持杖遥指，频笑而不语。余等循导至，不禁瞠目失惊：但见眼前之宇，俨然广厦傲湖之滨，青砖青瓦映于境波之中。水拥湖抱方见楼之风雅，檐飞脊凌更添湖之娇娆。须臾，竞相豋临，饥渴皆忘，先睹风光为快。面水依栏，聚饮者数，然置之广台，人若蝼蚁，相形无几乃耳。侍者呼之即出，市茶点些微，把盏临风，近观山光水色于目下，遥思帆影扁舟于太湖。偶有北雁南飞，仰首以观，更觉天之高、水之阔，心随云迁，顿生脱俗却尘之慨，离世隐居之感。更那堪浩气迴肠，诗欲溢胸，恍然莫辨身为潮洲囚、洛阳客。
　　及此，龙华之大观将尽。然兴未尽，诗未尽。怏怏归途摩肩无语，孰知万千话语皆在不言中。
　　
　　一九八0年元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