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色的拥抱（组诗）

1、《在泽蒙小镇假装有闲人》
 
太安静了，水波也不兴
就想坐一会，遥望多瑙河景致
点一杯塞尔维亚咖啡
假装有闲人
当地的白天鹅很好亲近
红喙只啄美食不认身份
阳光也全球性的慷慨
时间是富有者的一种象征
这是春忙的季节
我在这里片刻的沉静
我觉得自己很富有
因为安宁是岁月颠簸焠就的黄金
 
 
2、《索菲亚的一次推介会》
 
都是陌生的脸，
中间隔着山山水水。
语言是第三国的，要从
第三者口中摆渡。
不敢冗长，也不可简单，
怕说了等于没说。
字斟句酌，又如春风吹佛，
缓慢得自已都乱了脚步。
讲完后，全场半天缄默。
不是没有想说的，
只是不习惯当场提问。
有人要了联系方式，
这种方式，和我们倒是一路。
分别时，众神沉静，
我还合十颔首，微笑，注目。
那些非黑色的眼珠里，
有黑眼珠的我，脸面并不模糊。


 
3、《尼什的骷髅墙》

四壁上的头颅，我一瞥
就永远难忘。那眼神的空洞
可以裝填多少世纪的时光
残缺的牙床，似乎格格在响
塔内无风，但所有汗毛都惊悚了
我的腮帮子，抽搐，冰凉
空有英雄的冲动
已无奈阻遏这种残忍
残忍，怎么总是人类的勾当
这制造者，终究失算了
墙内蕴藏着的怒火，
和墙外的愤懑
正灸烤着他的魂灵，炽烈
如无声而永久的审判
四周静谧，红瓦的民居
不近不远
菩提树盛开，绿影连绵
白天黑夜，骷髅都看着我
仿佛盯视着我怎么生活
 
 
4、《玫瑰》
 
到处都在出售
玫瑰及其成分，甚至也可能
是不留名的替身
真像和平这词也被如此
哄举着，稀释着，和某些
企图混合，泛滥成
一片世人的混沌
而情怍和战争的齿痕，正以香露，发乳，爽身粉和戏剧油彩的面目出现
每一种形态，都浓香惑人。
这一种国际香型，风靡天下，
粉红色的梦，绚烂，轻飏，最易迷魂
我宁愿触碰她遍身的芒刺
扎出自已的鲜血，以辩识她的真伪和爱憎
 
 
5、《都发了》
 
关于大虹桥的，市里的文件
终于发了
网站，媒体都一阵火爆
我的口周皮炎，忽隐忽现多时后
也完全发了出来
挺放肆，根本不顾我的脸面
虹桥更红了，
也更漂亮了。
各路宾客，纷至沓来
也纷纷赞美
我立在台阶上，迎来送往
嘴唇及周边，又烫又痒
一半是内在的奔放
一半是集聚的目光
都是憋了好久，才发出的
一个红了半边上海
太多人津津乐道
一个红了我的嘴脸
自觉见人无颜，有碍观瞻呀
很快，不少人会发的，转发文件，也跟着发财
而我现在连一张照片，都不敢发，
拍也不忍拍
 
 
6、《在罗马尼亚的一位中国导游》

这位中国导游
不愧状元，不愧学就外交学院
一路口吐莲花，巧于艳遇
在这上帝的后花园
快三十年了
顿顿欧餐
舌头带出的
还是新疆的味儿
还有了三个后代  两个混血儿，一个
中国纯正幼男
有一晚他单独行动了
得意飘漾在他翌日的唇边
可惜，他能驾驭众多玲珑美女
却驾驭不了一个呆板的谷歌导航
 
 
7、《一只以色列的蛾子》

到特拉维夫的当晚，人很疲倦
进了酒店，开了房门，扑向了床沿
耳畔忽然嗡嗡声响，睁眼
看见一只蛾子，灰褐色的，低飞盘旋
这只以色列的蛾子，是怎么飞入这高楼的房间？
莫非也有高科技的相助，带着犹大裔人的聪明卓越
它是对我表示欢迎，抑或寻衅滋事，主动挑战？
我此时无心探究，也乏力驱赶
我只是和它喃喃而言，只要相安无事，一切自便
说完倒头便睡，一整晚，我睡得很是香甜
据说市声很喧闹，我这里静谧得只有自己的鼾声
当我从睡梦中醒来，蓦地想起了那只蛾子
它的身影栖留在吊灯的枝叶，俯看着我这异类
我很愉悦，我想我们都兑现了
昨晚一拍即合的和平诺言
 
 
8、《尼什的一日》

尼什迫切需要翻修了
破旧
并不是沧桑的代词
深夜的酒吧街，光晕着
新潮的故事
这一点，古老的城堡
也陷入了沉思
这一日，我也小小地翻修了
我自已，对尼什
我刚刚认识
它就变身为耐嚼的历史
翌日清早，我就匆匆离开了
我怕身子也破旧了
而灵魂还迈着时尚的步子


9、《铁托博物馆的雨滴》

步入这山坡上的花园，
雨滴在阳光下就飘落了
也许要在历史中穿越
老天也随我一样纠结
墓地有圣洁的花草摇曳
有雕塑千姿百态
他曾经的辉煌，
在每一缕空气中飞扬
在我的心头抖颤
从异域而来的我
完全与他同一个年代
仿佛还是老友
一边叹息扼腕，
一边由衷赞叹
真正的伟人
虽然难逃死神的收编
但可以英魂不散
走出屋舍，雨滴已然消隐
年轻的后生蝴蝶般欢悦
我知道
他没被历史深埋
 
 
10、《贝尔格莱德一瞥》
 
我在这上帝的后花园里
看到了火
火的烙印，火的掠夺
火的残忍，火的杰作
我小心翼翼地面对
我怕我的言行
引燃了这个欧洲的
火药桶
成为一线导火索，从此
声名远播
其实我心里也升腾着
一种烈焰
那是对战争和霸权的痛恨
上帝，你怎么不治治那些
疯狂的恶魔
 
 
11、《闪躲和怯弱》
 
索菲亚林荫大道上的车，是
不必闪躲的，在鹰桥
四只鹰隼目光锐利
也不用闪躲，它们也不对你我闪躲
无论谁的嘴舌，古老的温甜的甘泉
透明清澈，依然喷薄
面对盯视，陌生的女孩笑得莞尔，仿佛是你签约的模特
总统府的卫兵，也毫不做作
穿着训练服，与你比肩而立镜头里，像总统一样洒脱
所有的宠物，猫，狗，还有
可爱的荷兰猪，对抚摸它们的手，也不闪躲
仿佛那是阳光微风，是赐予它们的美丽的花朵
我的故乡，闪躲已司空见惯
以至于我见到索菲亚人和这一切
我的记忆在怯弱
 
 
12、《雨果的雕像》
 
低垂着的头颅，像是被悲惨世界，重压迫，
或是圣母院的往事，沉睡脑海
著名的大脑门，已不再光润
思想，像一把刀
在额头眉间，浪漫地镌刻
听说罗丹追星般地创作
这位十六岁一诗扬名的老者
他却无法长久端坐
那是生不如死的状态
一如想象被巨大地束缚，
雕塑家的笔触，无时不刻
速写他的生活
然后描摹，变得有棱有型
苦难雕啄另一种苦难
终成正果
题为：荣耀
是伟大苦难的荣耀
也是艺术划时代的荣耀
 
 
13、《朱丽叶》
 
而立之年的一见钟情
很靠谱，持续了半个世纪
一天一封情书，我敢说：世上无双
上万篇，给现实中的爱斯美拉达，
等于也写了一本《巴黎圣母院》，
抒情版的，不见出版
倘若没有她，雨果的世界
就更悲惨了。
爱女长子和发妻先他而去
她是一炷烛光，照临他的生命
她誊写他大量的书稿，
四分之三的散失，又被她收回。
她让雨果完整充实
一生未嫁。但嫁给雨果一生了。
当她走后，他从此不再出门
你就知道，她是雨果多大的福祉
 
14、《高城居》
 
四层楼面，层层叠叠的想像水晶宫玻璃为墙
畅观楼，一览无余，海天茫茫
都展示了他的透亮
诗人的天赋
将这幢美建筑的吟咏
在法兰西，装饰成了
华彩而永恒的篇章
美中不足。屋内有赘余的豪奢
就如鳞片重重的鱼，
想大块朵颐，不敢下箸
周周都邀穷孩子吃饭，
餐餐碗里不可少肉
他想表现自己的仁爱
这也更像是富人的表演
未能脱俗
从未去过中国，
但中国瓷和画，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是真正的宠物
还手绘了中国美图，有一个丰腴仕女，很唐代
我看见了他的雅
和他的另一种情愫
 
15、《贝尔格莱德的寻觅》
 
我在这白色之城找寻诗眼
诗意在这诗人和她的故土*散漫
大地的芳香*里
仿佛都是诗句，
却支撑不了我的诗的庄严
唯有怜悯，我找到了
它在两河交汇的绿岛上
那里刀光剑影
处处血染
它在被炸损的建筑
和破旧的路面
还有车不让人的
彪悍的瞬间
岁月和强权都同样霸道
让这千年古城，时常沦陷为
玫瑰的祭坛*
未来的阴影*，恍惚投掷于
卡莱梅格丹的废墟和绿苑
好在对铁托的敬仰
仍是一种民族的血液
始终弹奏着九月的竖琴*
(注，有"*“为塞尔维亚著名诗人马克西莫维奇的诗集名)
 
 
16、《天蓝色的拥抱》
 
午后，雨歇，空气凉爽
瓦尔纳的大街是花园式的
人车零落，向我们敞开胸怀
车撞上了，对方的车是灰白色的
我们的脸也跟着灰白
司机倒是一直微笑着，三言两语，就各自开路了
仿佛是老朋友见了一面
可是四月的海风不解风情
水也冰冷，根本不在乎
客是从远方赶来
幸亏宾馆里的泳池开着
水是天蓝色的，
漾动着天使般的温暖
我亲近了这久违的拥抱
像一羽海鸥，
轻触这天鹅绒的柔软
 
（以上选自安谅诗集《失眠的江水》，上海文艺出版社2021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