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神和玉米

　　诗人王长军的诗写得老辣，意象亲切，取材宽泛。诗歌的艺术手法上，他注重了画面上的“活灵活现”；画面深处注重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谈到的大境界、大格局。注重了诗中通感中的“你与我，我与你”的灵动关系。无论是玉米、稻子，还是羊群、草原都有美感和质感的身临其境。

 故乡就在一朵云的根部（组诗）
王长军

1、那片天空
 
那片天空总是魂不守舍
那片天空为谁涂脂抹粉？
雪花落下来，有茉莉花的味道
当然，那片天空很委屈
哭起来，阳光都劝不住
 
有一天，那片天空做了一个梦
那是谁家抚养的孩子啊——
乌鸦呱呱，布谷咕咕
喜鹊喳喳，麻雀也喳喳
那片天空就是为这些翅膀活着的
所以，有一对蝴蝶也好
那蝴蝶是谁变的不重要
那蝴蝶被谁梦见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花朵们都能长出翅膀
和蝴蝶一起飞
 
有了翅膀的天空
星星就会落到花瓣上
告诉蜜蜂，盛开的月亮
花蜜最多
 
清早，那片天空看着这一切
那片天空红着脸，想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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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那片天空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那片天空里布满了声音的维度，有着烂漫的向往。因为是天空，我们需要长出一双翱翔的翅膀。诗人充满了奇特的想象力，当他的情感为你嫁接到热血沸腾的时候，结尾立刻把天空的真身抖落出来，哇，原来，这片天空是一个待嫁的少女！
 
 
2、看不见的顶峰
在山底下看山
不小心被山举了起来
我知道
和我一起登山的
还有一个小小的搬运工
在山谷，在生活的最低处
我们曾一起
搬运花蜜和阳光
我们还奢侈地谈论到劳动
 
现在，山峰已显现
但顶峰却没人看见
 
我站在云雾之上
望远方
谁在暗恋这高天厚土？
谁能看见我帽子上
一只小小蚂蚁在歌唱？
 
在山上，没人看见的顶峰
是一只蚂蚁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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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 ：
诗人的喻义非常巧妙而自然。人无完人的世界，劳动与平凡是最伟大的。我们总想登到出人头地的高处。其实，我们与蚂蚁一样，坎坷的岁月长途中，总是搬来搬去。我们手上的命运是在日月轮回中的奢侈的欲望和活着。坚强也是一种伟大，人世间有人看见山的伟大，却没看见我们像蚂蚁那样坚强。
 
3、清 早
鸟叫声，会在空中开出花
露珠，不小心就摔碎一轮太阳
 
鹅卵石，流水
流水里哗啦啦响的晨光
醒来了
 
山脚下
望着天空的牧羊女
抱着一朵白云
像是从天而降的一小片天空
给醒来的山岗披上一件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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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日古德点评：
一首短诗以写景状物衬托一种心情，描摹与刻画非常清新自然娴熟。可见，诗人的鸟鸣声里，鹅卵石身边，山脚下还有那么多值得读者拥揽入怀的魅力。你、我、他读来嚼去，分别感悟出自己需要的质感。全诗中，至少我被一个“醒”字感染了！一个动词“望着”、一个“抱着”让我们在极度的幻觉中沉醉。
 
4、打水漂的孩子
山是一块大石头，在河边照镜子
河滩的小石头像一群鸟
小石头飞起来，激起一窝一窝水漂
搅得水中的大石头摇摇晃晃
好像在说，等等我，孩子
 
少年怔了一下
抱起水中的大石头
全力抛了出去
 
玫瑰色的天边
一轮旭日
从少年的手中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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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
无论长诗与短诗要写出灵性。诗人把一个全景式的特写定格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这一个打石头就是抚育一块块小石头的母亲。每一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飞出去找到自己影子、命运的天空。小石头一块块飞走了，母亲在快乐中也有了飞走的愿望。这一个少年是不是孝子，我不知道，但是子不离母永远是一个母亲最快乐的话题。
 
5、神的早晨，需要人来照亮
早晨，打开窗子
为活着的事物庆幸
为受孕的女子和花朵祈福
远处山色空蒙，玫瑰生香
是神，常来常往的地方
而脚下大江
半江春水，半江欲望
适于尘埃多者居住
 
山水之间，人与神
共享同一个早晨
只不过，人的早晨，需要太阳照亮
神的早晨，需要人来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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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神与人在特定的情况下，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形状，一样的闪光、一样的平凡。又在特定的环境下，人去崇拜神。农村有个说法“信神有神在，不信土垃块”。按照这样一种说法，神就该是人的化身，一个人一旦为神，就该为人赐予“神灵”，护佑苍生。可是山水之间，万物为大，换句话，诗人的结尾已经指代得淋漓尽致。
 
6、泥做的
天在水中，长在天上的稻子
思念故乡，稻子的故乡
始于一把春泥
相传，种稻人也是泥做的
 
泥做的稻子，泥做的人
泥做的太阳和月亮
在十月，在稻穗和人脸上闪光
 
泥做的蓼花，是谁家的新娘
泥做的小小蚂蚁，尝到了蜜糖
在稻子的故乡
掬一捧泥巴，敬奉天神
 
天够大，地够广
泥做的太阳和月亮
泥做的菩萨
默念着泥做的
渺小而又广大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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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这是一首接地气的诗。但是一个诗人做到了意想不到的另辟蹊径，把一株稻子与一把泥土的关系以诗意化的语境，置顶得特别鲜亮。土地是神，稻子是人，神与人的关系在泥做的“太阳和月亮”的光辉下，一脸喜悦，一身金灿灿的辉光。诗人在深邃的哲理中雕刻出“一座泥土上的渺小而又广大的村庄”。这首诗情感饱满地歌颂了泥土上、村庄里、土地上辛勤劳作的人。
 
7、天上的草原
 
青草，被阳光包围
蝴蝶，被百合花包围
百灵鸟的歌声，被蓝天包围
牧羊女的红头巾，被白云包围
 
小河潺潺，要把草原送到远方去
远方不远，远方就是
河里的蓝天，天上的草原
 
天上的草原
需抖起鞭儿，骑着牧歌上去
天上的草原
骏马生翅，日月流芳
 
大地上放牧的人们
请带上你的爹娘和牛羊
转场到天上去——
天上的草原，在高高举起的酒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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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
天上的草原是牧歌。地上放牧的人应该“骑着牧歌上去”。一切美好都在远方，远方是一个青葱的世界。此时，我与读者应该再寻找一个水草流芳的世界。这个世界永远醉在一杯酒里。这首诗是在“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的文道之内娴熟地完成的。从头至尾情境、语境、意境有机地融合在一起。
 
8、故乡就在一朵云的根部
 
雪花拥抱着梅花
这些蹈火的蝴蝶
它们不住地说着天上的事
说着说着就哭了
 
这些蹈火的蝴蝶
使红梅越燃越旺
它们把爱情交给火焰
又使红梅长出翅膀
梅的远方就在一片云彩下面
蝶的故乡就在云彩扎根的地方
 
远方在望，故乡就在一朵云的根部
梅你知道该为谁去高高地飞
蝶你知道该为谁
偷偷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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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
“梅的远方在哪，蝶儿的故乡就在那”。这虽然不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但是，至少说明了我们的生活不应该缺少美的环境。爱情也是如此。一个大雪纷飞、嘎嘎冷的冬天，一树梅花枝头绽放的就是那个坚贞不渝的火焰。谁会为这坚贞不渝的爱赴汤蹈火呢？梅的远方在哪？蝶儿的家呢？诗人一笔就指点出“云的根部是我们炊烟袅袅的故乡”。叶落归根，炊烟也是啊。
 
9、玉米的故乡
 
玉米背着星星
像背着一小片夜空
这些来自天堂的种子
一粒一粒，被父亲抚摸得金光闪闪
它们在离大地最近的云霞里扎根
那里安睡着玉米的前辈
而今，这些黄肤色的玉米
成群结队，为安置灵魂
任凭风吹雨打
依然踏响哗啦啦的脚步声
谷雨过后，大地上有多少玉米在做梦
天上就有多少颗星星在发芽
被玉米擦亮的太阳和月亮，从不生锈
被玉米包围、俘虏的人，从不忧伤
在玉米旁边，父亲的话比玉米种子还多
看他端着玉米酒，仰头干杯的样子
真像一株，痛饮阳光的老玉米
 
如今，父亲的玉米田已迁到天上
玉米的故乡，就在我们头顶
热爱玉米的人，面对满仓玉米
为什么，依然含泪仰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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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日古德点评：
阴阳五行，山水天地，“玉米”的喻指特别亲切。诗人的意象元素“玉米”“从不生锈”。父亲的一生被玉米俘虏了，反之，父亲又是一穗“痛饮阳光的老玉米”。玉米来自天堂，最后父亲就去了天堂，多么诗意的太阳魂、玉米魂！

注：以上这一组诗发表于2021年《人民文学》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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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长军：当代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历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黑龙江省散文诗学会副会长、《青年文学家》杂志副主编、执行主编、编审。曾获《人民文学》《星星》征文奖，中国诗歌学会第六届李白诗歌奖，2018年《中国诗人》年度诗歌奖等。作品入选多种年度诗歌选本。
2021年11月10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