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凌花（组诗）

冰凌花
 
过了花期，那个傲霜凌雪的
形象还在想着的人心里，灿烂
不去看地上的尘土落叶,断桥流水
也不去看天上的草屑流云，只认准
黑土地上一棵桦树枝做成的一根拐杖
从南泥湾来，从三千里江山来
只认准，硝烟与炊烟里的一条好汉
东方红54，七铧犁，地窨子边上
一捆桦树枝子的余音袅袅
 
守着黑土地没一句怨
完达山周边，你走在了惊蛰之前
提前的彩排和预演，你还敢于卸去伪装
北大荒的真实，多是你冰雪上半融半冰的真实
一季花开花落的背后，我们的风吹稻浪
用一碗米饭，一锅馒头，一江桃花水祭祀
 
 
四月
 
私奔于远方的四月
两条铁轨一直不能交汇
心照不宣的鸟鸣，从树上飘过来
待避已久的一列绿皮子火车
今夜，不知道何时能开到终点
 
四月,适合于种大蒜
也适合于开江打出第一网鱼
北大荒又从忙忙碌碌开始
让新鲜的泥土长出一棚棚嫩芽儿
 
四月,田头的稻草人
一定要给它换上新装
一年的风风雨雨，捉襟见肘的私心
总也不会让它守着田头，风雨中
一连一两个月的无奈。哪怕像风一样
抽他一两鞭子，甚至在主人的兜里
像孔乙己那样斯文文地排出几文大钱
 
我当不上地主
因为我从骨子里
就没那么黑心
 
 
想念
 
这一个词
若在一个乞丐的口里
有人会说可耻
 
我大言不惭地说出来
有人会伸出手指点赞
想念，一个用于贿赂的词汇
前言，后记都没有固定的格式
 
想念，谁是我多年的
小蓝花，小黄花，小紫花
我一狠心，掐下一朵
行不行，你死活都得在我的筐里
坐上这一趟锈迹斑斑的列车
 
 
清明
 
收起那些虚假的泪
以及那些一会就忘了的誓言
清明，在墓前栽上一棵树
要比喊上多少口号实在
 
更不喜欢把一些
分行的文字，敲打成诗
没有烟火的泪，风一吹就干
 
清明，我们的祖宗
眼睛明亮，耳朵没有失聪
风里雨里的纸灰，一会就要飞起来
他们的目标并不是远走高飞
他脚下的土地深润着他们的血
一切都是来自刚强和沉重
 
 
田埂上
 
你与我叠起的田埂
比老祖宗留下来的又高了一层
我想知道，过多的汗水融在泥土里
这荒原，这挠力河，穆棱河两岸
鞑子香一开是不是又多了一层乡愁
 
我们的田埂
昨夜已留下我的影子
我在磨刀，磨锄头的时候
你已经枕着倒下的稻草人睡了
夜被蛐蛐，青蛙鸣叫得长长的，黑黑的
田埂很短，我从这头走到那头
一双脚，两个裤腿子下半夜
被露水打湿了
 
稻田是我们唯一的指向
就像我们盼着天上的月亮
总想每一天都是一个小团脸
西山坡上，永远别落下去
 
 
写在清明
 
忙在麦子上
乐在鞑子香上
北大荒人一接近清明
挠力河，老莱河、穆棱河两岸
人们开始为一群群野鸽子落脚的地方
寻找一锅锅白面馒头的下落
 
祖太爷
是为了馒头来的
爷爷是为了馒头来的
老父亲和他的老战友们离开长津湖
一进入北大荒，也是为了
年轻的共和国吃饱喝足
 
清明
我把种完麦子剩下的汗水
洒在一个纪念碑上，让倒下的人
依着一棵白桦树，或者完达山
还能看到一条河流的底蕴
一片片的风吹麦浪
 
 
北大荒的四月
 
烟熏火燎的
还是忙三火四的
北大荒的四月寸土寸金
 
一片树脱胎于一棵树的年轮
一个年轮被日光月光滋润着渐次圆满
四月，我曾经私奔与穆棱河两岸
兴凯湖，湖北闸构成的经纬线
我一直没放弃这两个锚点
 
情感流过的土地
有多少汗水被人觊觎，强盗过
像那一个夜晚，我们失盗的荷塘
一片硕大的莲叶之上，再也
托不住疲惫不堪中两条裸体的鱼
 
北大荒的四月我多次
把泪水与牙齿咽进肚里
第一次吃亏与第二次的失败
都是文字上拓不完整的经验与教训
我依然相信，她依着那辆红色的单车
夕阳下贴着几根肋骨还站在浑河的大桥上
 
我只能像刚冒芽儿的一片片麦田
惊悚之后，老老实实地守着小青山，大青山
也像六十多年前，完达山脚下挖开的一锹锹土
牛年，虎年的一次次暴风雨中，祈愿
——风调雨顺，不再流失
 
 
插秧
 
这一份作业
一半是天上
一半来自地上
 
天上的作业
风一吹，就带来了神的旨意
地上的作业，一转身就被做了手脚
 
我与她
循规蹈矩地年复一年
直至把打开的年轮线贴在额上
没考虑长度，没考虑弯曲
沧桑的岁月，我们愿意就地
像一株稻子，也想是飞在
天上的一枚羽毛
 
插秧
复制的苦楚
夹在炊烟与风雪之间
我和她，累了
就地而卧，一只蚂蚁
习惯了我们的鼾声和汗馊味儿
 
（2022年4月2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