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故乡

　　1、
父母坟前的黑白花喜鹊我认识
那一棵鱼鳞状的白桦树、老柞树
还是老样子
三九天，我回去
它们依然守着父母的坟墓
一场场风雪中
几十年看不清来路和去路
 
野菜被压在
深处
炊烟吹散在
淡淡的灰云里
连同伤感
连同栅栏上锈的老锁头
连同远远近近的芦苇花
 
　　2、
那一铺老火炕
也是一九五六年
农历八月十七中午
我在宋家烧锅落草的老火炕
 
那一铺老火炕
炕檐秃秃的、光光的
炕席花子上一堆“嘎拉哈”
一个泥火盆底儿磨出的“O”
结束了一家人
顺垄沟儿、找豆包的故事
一家人听着“大爷”“二大爷”上甘岭战役
跟着一列绿皮子火车
过了鸡东、过了连珠山
贴着小青山、大青山根儿停下
一拐一瘸，回家
 
　　3、
故乡
说远也近
远到
哭天哭地
一直靠近天边的夕阳红
就像三五里路
一直摸不到边、走不到边
故乡很近很近
近到
隔墙有耳、一个墙头
两边结满紫花油豆
两边挂满大、小葫芦头
两家的小孩伢子
以墙为马
一盘凉菜
一盆冻子
一伸手就递过去
故乡近到
一筷子远
一叶韭菜
一把小葱
两家娘们
互相指着鼻子尖儿
呲牙勒嘴，吐吐沫
 
　　4、
故乡只有一条道
一条道
哭到黑
笑到黑
 
故乡只有一口井
一口井
吃遍全屯子
天一亮
天一黑
嘴巴一抹
全是轳辘把
满屯子的吱吱呀呀
月牙五更、王二姐思夫
 
故乡只有
一匹老瞎马
一盘碾子
一盘老石磨
一匹老瞎马
推碾子拉磨
度日如年
年年岁岁
花落花开
 
　　5、
故乡的东北角儿
只有一个涝洼塘
涝洼塘里
有蛤蟆、“青懷子”、有“帮当狗”
涝洼塘边上有一个小庙、一棵歪脖子柳
 
故乡的东南角
只有一个大草甸子
甸子上有没膝深的蒿草
大草甸子上有“土球子”红狐狸
“张三”、“呐嘞”“大眼贼”、“扁猪牙”“扎毛颗”
 
　　6、
故乡有一座老草房
老草房边上，两间倒扣着
奶奶一口白茬棺材的偏厦子
故乡的老草房
和呼兰、对青山萧红家的老房子一样
江南江北都是一样的窗户
一样的“烟囱柜子”、离房子
一丈远的大烟囱
故乡前面有一条小河
小河水流不大，不倒灌、也不出槽
没有大鱼全是些尾巴靠眼睛的“泥嘞狗子”
嘎牙子、小柳根儿、小麦穗儿、小鲫瓜子、小白漂子
一到八九月
全是大姑娘、小媳妇的“呼儿嗨吆”
捶棒石上的捶棒声
 
　　7
我知道故乡的
大名小名
故乡知道我的
大名小名
有一年的葵花开了、高粱红了
我回故乡
我一回故乡
满屯子的叽叽嘎嘎
一张大桌子
左一杯
右一杯
大人孩子
全叫我的小名

（2019年7月22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