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春天（组诗）

早春
 
我又一次写到高原低处的春天
古老的土墙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迎春花
向阳的角落，一抹探头探脑的浅绿
门口解冻的溪水里，几条你追我赶的小鱼
 
归燕一定在路上，你听
穿越山梁的风，有着节气交替的回响
地气氤氲。一幅水墨丹青
被时光绘就，正交付给未来
 
犁铧、锄头和铁锨，被泥土磨砺得铮亮
它们将青稞种子和汗水一一埋进土里
像种下一首首韵律整齐、用词讲究的诗行
待万物生春时，翻给你看
 
 
立春
 
风，是阳光的呼吸
它将凝结了一冬的相思，融化在浪花里
将僵硬的身子吹成柔软的炊烟
 
临岸而望，晶莹的冰块逐渐缩小
河面逐渐湛蓝，像天空、海洋
掀开生活的无限宽广和生机
 
饮尽杯中的最后一滴夜色
河畔的风，就替你提前松土施肥
提前吹绿草木，吹开桃花
 
时光的信使，再一次寄来粉色的信笺
顿时，漫山遍野便有了
你的身影，你的笑脸，你的芳香
 
水波如烟，我又一次化成一条小鱼
在蓝色的柔软和明亮的词语间
苏醒过来，春深似海
 
 
即景
 
用一场雨，洗净用旧的月光
摆放在举案齐眉的位置
用透过云层的朝阳，安慰一小块山河
用一棵棵贪婪的草叶，说出满心嫩绿的心思
用小院里挂满露珠的花瓣，记录田地里
一对年轻夫妻的破涕为笑
当天空完全返晴，漏出无际的蓝
陈旧的村庄被擦拭一新
蜜蜂簇拥着房前屋后的花儿
一阵阵鸟鸣，方言般亲切，春天般清澈
像一份期盼已久的信，越过山河
正在被风轻轻打开
 
 
风在田野上
 
风在田野上，将自己磨得锋利
像一把剪刀，剪出故乡漫山遍野的花儿
为一只只迷路的羔羊，剪出
一条回家的路，也为一只只蜜蜂
剪出斑斓的春天
 
风在田野上，是一个感情充沛的生命
敢爱，也敢恨
我缺少风的勇气，只能摁住身体里
意欲抬头的杂草，一一剪掉
像掐灭内心虚妄而荒诞的火焰
 
在田野上奔跑久了，你我都是风的孩子
偶尔的屏声敛息
像一颗栖息在花瓣上的露珠
短暂的悠然和闪亮的纯粹
就是心灵真切的蜜和生活的香
 
 
还原
 
高原不言不语。唯春风，锋刃般掠夺
它还在沉睡，像一个疲惫的人
被大雪封于山中，被寒风堵于小屋
 
在高原漫长的冬天，要唤醒一棵小草
和唤醒一个人无异，需要长久的回音
坚韧的骨骼，甚至毕生的等待
 
沉默的石头，终将被阳光温暖、风化
被一棵棵小草举过头顶，也终将
一寸寸，还原高原本来的模样
 
 
春的消息
 
阳光温煦，从每扇窗户挤进来
驱走发霉、蒙尘，甚至冰冷的记忆
你卸下厚重的衣物，像卸下生活的担子
将它们，交给迟来的春天
 
屋外空旷的草地上，风正在撩起
留着你体温的衣物，翻拣未曾泯灭的回忆
像在一本本发黄褶皱的日记里
挑选曾经喜欢的诗句和故事
 
日子在风里荡漾着生活真切的气息
那只满月的羔羊，一边咩叫
一边顺着烟火的方向，啃食探头的嫩草
春天，终于在它的贪婪里
涌进五脏六腑
 
 
洮水流珠
 
风穿过石门峡，沿洮河逆流而上
风，把想说的话
留给了洮河。麻浮是水的语言
是你的，也是我的
 
那些光滑如玉，晶莹剔透的珍珠
成群结队，一路向东
彼此碰撞的声音，像心跳
是你的，也是我的
 
在故乡绵长的河岸
含一颗麻浮，如含一颗玻璃糖
让它在身体里慢慢融化
像一个老人，重新回到童年
咽下洮河两岸的白雪和炊烟
回到村庄，咽下无边的夜色
和草木的一生
 
风说：春天，在回来的路上
隔着时光，洮河两岸遍地的花儿
似乎正在冰雪里萌芽
像麻浮，在记忆里口齿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