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九首）

回乡记
 
我回到故乡——
那些盛产小麦、玉米和红薯的庄稼地
在荒草的肆虐下，退守
春华秋实的江山
 
当农耕人在田野里收获的只有
贫穷和焦虑
他们在老牛倒下的清晨；雨雾
愈发的稠密中，举家
南下
 
远去的打谷场消瘦了我童年的印记
只留下年复一年
生病的春耕   
我仿佛深陷在梦幻般的假象里，找不到儿时
故乡的油画
 
回不去的深耕易耨？我站在这荒芜的
莽苍之地，成为荆棘的靶心

 
伞

我们在迷境的黑暗里
怀着戒备之心。漆黑的夜
孤独地匍匐在人间，像一个无话可说的包庇者
它忍住被曲解的泪水。在诅咒中渡过午夜
花开的青春。谁都清楚，无眠的人们想说什么——
那些曾在国土挖坑的人，在伞下
贵族一样活着

 
飞蛾
 
傲慢而卑劣的尘世，路有些疼痛了
这不是回家的时辰
——我不是来自民国的懦弱者
抬眼望去，芙蓉花的五官若隐若现
露水在花瓣上守望星辰
夜：正在加速打翻松油。陶罐，破碎
多么寂静。路灯
照着跌跌撞撞的飞蛾

 
逆水行舟
 
穿过夜色河流的更深处
是黎明的全部
有人在途中谈论它身后的光：海棠花引领了太阳的神圣
那时，请用春天的花遗忘冬天我们胸口上的雪
阳光下没有黑色的羽毛；沼泽
歧途......
 
逆水行舟，没有牌子曲。当诗歌流浪到夜色的底部
它的尽头
——与黎明相遇，深色的世界正在徐徐变浅
为我们守着骨朵儿、花瓣
和洁净的人间

 
草堂记
 
我离开时，西岭雪山开始下雪了
陌生的草堂路，湿漉漉的银杏叶紧贴着地面
没有人悲悯它匍匐的命运
 
浣花溪，留下我最后一滴泪
我在滴落的碎珠里，看见梦幻般的昨夜星辰
 
干涸的十二桥。水路，已无法抵达耒阳
豁口在某年子夜吞下唐时的圆月
河床，早已埋葬那年的渔火
船上的老人，等不到满载星辉的一叶扁舟


默
 
河床断流，多少鱼凫欲说还休
云朵，失去河流的安慰在天空独自失语
落日沉下去。路，重新安静下来
夜：删尽人间一切灯火。你崇尚的汉字在字典里等待
——浊世中的清流发声。真相，在谁精致的
抽屉里沉睡。悲伤，是无用的
只会让你的内心徒增霜雪。而它本身
从没开口说话

 
废墟赋
 
阳光尚未构成。我就要
放弃妈妈的炊烟了；放弃雪地中的
火柴。等夜
慢慢靠拢，我看清她的脸
如此迷茫，忧伤。梦中，火凤凰把羽毛
遗落在人间。而阳光，又是何时
误入云层的歧途？
我弱小的翅膀上，落满了
来自天堂的尘埃

 
馈赠
 
干涸的水井，孤独地蹲在村口
一个少年，吮吸了它
青春的全部，也吮吸它未来的全部
 
少年慢慢长大，而水井，慢慢变瘦
 
我把这种瘦，定义为母亲的晚年
——她空荡荡的口袋里
再也掏不出一粒
糖果

 
工棚记
 
我服下腰椎的镇痛药
犹如放下肩上沉重的模板
 
锁牢钢管的十字扣。锁不住一个民工
头顶的天空
地上的空酒瓶
 
南腔北调的工棚里
异乡的蜘蛛，是我的邻居
它在墙角忙于织网
但我从不认为
我是一只惧网的人间飞蛾
 
我们，都在各自的土地上耕耘
为年老的母亲，年幼的孩子
带去一个
关于秋天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