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故事（诗小说）

 

       

 　　　　月华如水 

那夜月华如水，淹没了童年

学校的操场很平整，又很宽

金色的玉米棒垒成了宝塔

婶婶嫂子们坐着一把铁钳

如同稳坐江山

玉米棒在她们手中转来转去

铁钳的牙齿横来横啃

竖来竖啃，玉米粒就是金子

粒粒饱满，闪闪发光

月色如水涨，村子就明亮了

教室里的那些桌椅颤动不已

被玉米粒养肥的硕鼠

沙沙沙翻动着抽屉里的课本

我娘说，你们这些伢儿呀

连鼠辈都认字，你们只贪玩

如水般流逝的不仅仅是时间

月缺月圆，是童话也是寓言

 猪头

那年月村里穷，尤其是

老单身岩保叔家

揭不开锅是常有的事情

过年前一天，全村唯有

支书家杀了一头年猪

岩保叔去赊了一个猪头

用老松木慢慢熬出的汤

一层薄薄油星，真香

这时灶房呯呯呯被敲响

是支书的老婆来讨赊帐

－－那您把猪头拿去吧

岩保叔无奈，一脸苦相

也好。讨帐的人提走猪头

还剩了一锅酽酽油汤

年过完，岩保叔没有再过年

 

　　　蛮牛嫂 

蛮牛嫂在娘家的名字叫月华

天生双眼皮，两个浅酒窝

还有齐腰的长发

嫁到我们村后就成了蛮牛嫂

一天到晚被蛮牛拴在家里

他还说堂客是我讨来生崽的

蛮牛嫂三年就生了三个女娃

第四年又生了一对双胞胎

原以为是龙凤，可仍是两只母鸡

数代单传的蛮牛心肺都气炸

你这红颜祸水就只能生母货

不如一头钻进水井里算了

中秋节那个晚上，月华如水

蛮牛嫂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对着月亮一直发呆

一阵凉风吹来，晃了晃身子

蛮牛嫂顺势就倒进了水井

溅起的水花，绽开遍地月华

 

　　奇葩 

那年月呀！村里尽绽放奇葩

邻居上下，不好好相处

就连鸡犬串门，也划清界线

上屋里老刘是大队治安主任

他儿媳妇养了只母狗叫小哈

我家公狗常常去他们家溜达

大清早的老刘就用喇叭喊话

咯地主家的狗崽子胆儿真大

下次再来，老子乱棍打死它

那天很晚了，狗狗没有回家

一阵肉桂浓郁的风从上刮下

我娘打了个寒颤，满眶泪花 

 　　　　

　　　　旺族 

旺族原名叫望初

是我的小学同学

这名字是老师帮他改的

那时候讲究人多力量大

旺族是个孤儿，爹死娘改嫁

是守寡的堂伯妈供他上学

伯侄俩相依为命，感情很深

他写作文，常把伯妈比明灯

作文中还写道：没有伯妈

我还在旧社会摸索前行

他从小就懂得尽孝

对伯妈百依百顺

伯妈从未穿过花衣服

有一年清明节的晚上

他去坟地偷了几个纸灯笼

你呀！等我死后再送吧

就这句话旺族记了半辈子

又是清明，我在祖坟地

偶然与老同学旺族相逢

提着红红绿绿的纸灯笼

他是专门来为伯妈上坟

我为旺族老同学深感高兴

也为他伯妈感到由衷欣慰

 

花儿
 

花儿是我们村里有名的花癫

人也很美，美得就像花朵

花儿是廖会计家的千金小姐

上高中那年才得了这场怪病

也就是这年村里来了个知青

两人相爱，爱得死去活来

可知青半年后一拍屁股走了

花儿天天喊，天天闹

回了城的知青却毫无音信

为了缓解女儿的病情

娘用母鸡孵了十多个鸭蛋

等鸭蛋孵成鸭崽

又一个个都离开了母亲

母鸡却并没有一丁点儿怨恨

眼睁睁看着儿女们越游越远

咯咯咯地笑得好开心，娘说

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释手

那以后花癫不但又成了花儿

还成了村里的养鸭专业户

花儿鸭蛋的品牌很响亮

城里那个知青，肠子已悔青

 

　　作者简介：廖静仁，一级作家，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得主，全国第三届青创会、第八、第九届文代会代表。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当代》《十月》《北京文学》等。出版著作有《湖湘文库廖静仁卷》等十余部，其中《纤痕》《过滩谣》《大山诲语》《我的资水魂》等篇什，先后被《新华文摘》选载并有《红帆》《资水河，我的船帮》等由《中国文学》译成英、法文向国外推介。近年转事小说创作，并已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著有长篇小说《白驹》等。已有评论称：他正在努力完成从自然资江到文化资江的跨越。现供职于湖南省文联从事专业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