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中的旋律（组诗）

 
阳关三叠
——单管之声 
 
青铜管身里
月光与关口同时醒来
那刻骨的音韵突然直立
如边塞，窜出的烽燧狼烟
 
劝君更进一杯酒
这一杯烈酒
是液态的月光
是液态的阳关
是液态的铜车马
而三叠的阳关，始终悬在
羌笛的一个颤音里
 
升化阳关，升化西去的长路
这叠唱的心境，无人能解
此时，残阳正用殷红的血
缝合玉门关的伤口
 
别管那时隐时现的山影
无须说飘来飘去的红尘
其实岁月早已斑驳
西去的路也不是千年前的风景
而这乡土的管子，依然喂养着
一个种族的魂灵
 
就让这渗透乐音的液体燃烧一回
方知千载时光万里风云
都被一种血色的声音
拉得紧紧 
  
 
汉宫秋月
——琵琶声诉 
 
琴弦垂悬着断音，断在
揉与颤的幽谷，长门内
月光舔过石阶，休止符
悬在绞紧的眉尖，未滴落的泪光
竟这样沉入了铜镜
 
铜镜里青丝盘绕
朱唇欲启又止
光润容颜竟无人识得
宫门又深锁一重
镜中青丝正一寸寸
化为飞雪，修行千年
怎么也跨不过
那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步履
一次更比一次缓慢
一次更比一次喑哑
直到高墙内的一切暗下去
暗成阶前霜
暗成井底寒
暗成西楼残月
暗成哑弦
 
所有锁住的春天
都认得这旋律
所有断弦都通向
无边无际的幽月寒光
千年后，仍有人
俯身从丝弦上拾起她们
尚未滴尽的寒露
 
 
听《平沙落雁》
 
我听见，雁翅切开晨曦
琴弦之上，秋日不断升高海拔
 
雁阵翱翔云霄，深远缥缈
天空上旋律起伏，泛音舒缓
 
绕洲三匝的壮美‌与喜悦
全都在弦上，抒写
盘旋落沙，回环顾盼
三起三落，静中有动
闹中见隐，苍茫澹远
 
谁，将秋天捻成一根长弦
上面系着整个潇湘
 
当最后一个泛音沉入沙滩
一轮明月，突然悬停于半空
平沙如镜，照见雁影
在指尖缓缓
收拢
 
 
梅花三弄
——古琴如诉 
 
这岂止是听梅
分明是触摸一卷凛冽之书
 
一台古琴，千年冰魄
 
一弄，冰弦轻颤，月光
爬上初绽的花瓣，一阵雪色低语
梅魂醒来，伸展着玉瘦的枝干
暗香，悬于幽谷空枝
清冷的韵脚，在疏影里悄然凝聚
 
二弄，旋律舒展，晨曦
将疏影拓进蜿蜒的空中
铁枝叩响晨光，冻土深处
根穿透魔咒，音阶向上攀升
每一瓣舒展，灼热而冷艳
吐出金黄的蕊
 
三弄，骤然奔涌，弦上
怒放一片铮铮的火焰
风裹着雪刃，音符在断弦边缘铮然挺立
冰凌撞击冰凌，骨骼对抗穹苍
坠落并非凋零，暗香在风暴里
将自己，锻造成凛冽的锋芒余韵
 
弦歇处，余烬不散
清绝之魂已渗入骨髓
在血脉深处，升起一树不熄的火焰
静默燃烧，直至下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