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契约（一组）

语言即世界，那么，诗是什么

诗是世界的裂缝，光漏进来的地方
当语言试图成为世界时，诗却悄悄转过身去—— 
它用沉默的标点劈开逻辑的锁链
让被命名的事物重新变得陌生 
一个苹果在散文中只是苹果 
在诗里，它可能是夏娃的犹豫、牛顿的阴影 
或午后桌面上的一粒寂静 

诗是语法之外的语法 
它让动词失去时态 
名词脱下定义的外衣 
形容词在隐喻中迷路 
我们以为自己在写诗 
实则是诗透过我们 
重新排列世界的密码 

那些被日常磨钝的感官 
在诗的目光中突然锋利—— 
雨开始垂直思考 
风有了方言的重量 
而你的名字 
在未被写下的那一行里 
持续地发芽
2025.4.22


鸟飞成了无


鸟飞成了无
天空是个删除键

我们散步
踩碎自己的形状

你指给我看
那块云像橡皮

我忽然想起
童年丢在半路的书包

鸟飞成了无
天空是个大删除键

我们站着
就站成了省略号
2025.4.24


杨姐的口头禅

楼顶上
有人把泡澡的木桶
装满泥土
一米深 两米长 半米宽

搭了架子
是给黄瓜 丝瓜 豆角
准备的舞台

这肯定是杨姐的杰作
她去年八十岁
七十岁前玩跳舞
七十岁后玩养花
七十六岁后玩种菜
玩呗，也没啥事
是她的口头禅

到了七八月
就有好戏看了
2025.4.24


北龙湖天鹅数学课

王子说：亲爱的
我们来做道算术题
2020年春天
你带来六枚会游动的答案

公主在涟漪上验算：
六变成十四
十四变成——
数不清的绒球在湖面打省略号

围观者举起相机：
看啊！他们在解一道
关于羽毛的方程式
每个等号都长着弯曲的脖颈

郑州北龙湖的波浪橡皮
擦不掉这些白色笔画
管理员在记录本上写：
"新出生的小天鹅
将超过一百个惊叹号"

有歌传来
仿佛梦中呓语
采，菊，黄河，边
悠然，见，天，鹅

2025.4.25


十字路口

来吧，来吧
大奶油草莓便宜啦
十块钱三斤，十块钱三斤
先尝后买
甜哩很，甜哩很

来吧，来吧
大奶油草莓便宜啦
十块钱三斤，十块钱三斤
先尝后买
甜哩很，甜哩很

来吧，来吧
大奶油草莓便宜啦
十块钱三斤，十块钱三斤
先尝后买
甜哩很，甜哩很
2025.4.22


座谈会

咔嚓咔嚓
我们吐出
坚硬的
空壳

咔嚓咔嚓
我们咽下
柔软的
沉默


日光契约

我去晒太阳
发现墙己先到
便把赤裸的背对着墙
让它把多余的太阳
分给我一些

墙的阴影里
蚂蚁在签署协议
用黏液签字
用慢动作公证
我们瓜分正午的光

太阳拿着公章
非常圆
非常热情
2025.4.24


水墨研究室

画大画需要磨时间
像抠脚气，不能急
不能燥，小火炖豆腐
沉住气，慢慢来
轻轻的，急了会出毛病
会给走路增加负担

画小品是养性、养生
养才情、养思想
画小品锻炼笔墨与水份
撑控功夫与力度
熟练了，可渲泄
可激情、可忘我
可快快乐乐，可舒舒服服

画大画精神精力太集中
脑子像被驴踢了一样
一根筋，容易磨不开
走火入魔，非养生之道
只能算是养性养脾气了

写意就是写精神
写心，写境
倾泻
血
2025.4.23


风之辩

风本来好好的
可经过菜地时
带来了粪便的臭味

它辩解道：
这是最诚实的丰收味
比香水更接近
大地的呼吸

你们在超市赞叹的有机蔬菜
正吮吸着这古老的养分
而我的罪过
不过是揭穿了
田园诗里的谎言
2025.4.23


汗珠也值得研究

我上楼顶晒太阳时
已有人晒上了被子衣服
不过人不见了
40分钟左右
我下楼时仍不见一个人
所以我可以赤裸上身
没有一点忌讳
坐坐走走蹲蹲敲敲
非常随意
像风一样
也像汗珠一样
2025.4.6


最慢的是活着

这个题目
是女作家乔叶
一部小说的名字
如果是散文更好
因为
小说大都是虚构
的
2025.4.13


有时刮东风有时刮西风

就像有时说人定胜天
有时说天意难违

有时说光阴似箭
有时说度日如年

有时说一个好汉三个帮
有时说靠人不如靠己

有时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有时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有时说在天愿做比翼鸟
有时说大难来时各自飞

有时说明人不做暗事
有时说兵不厌诈

有时说大丈夫能屈能伸
有时说好男儿宁死不屈

有时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有时说不撞南墙不回头

有时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有时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有时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有时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有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有时说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

有时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有时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有时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有时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有时说天长地久
有时说瞬息万变

有时有即有无即无
有时无即有有即无
2025.5.5


一堆蕃茄

走近一看
农家小院
这一堆蕃茄
起码有三米宽半米高
再仔细看看
旁边还有十三个梨
二十多个苹果
一只小黑狗

老乡说
蕃茄明早到街上卖
肯定卖不完
苹果和梨是用蕃茄换的
主要是自己吃
你想吃可随便吃
我尝了一个小蕃茄
竟然有草莓的香甜酸味
2025.5.6


67只搜救犬

2008年汶川大地震
67只搜救犬参与抢救
十天十夜
转战五个重灾区
一岁的“冰结”
救了13人
“沈虎”救了15人
“海啸”爪子在搜救中
被玻璃割破
沾满了鲜血
仍不顾一切
不停刨抓
钢筋混凝土里
发现了幸存者
帮助救援人员救出了
一个10岁的小女孩
2017年海啸离世
2021年67个战友中
冰结最后一个离世
它们都留下了
雕
像

2025.5.12


时之间

一切都渗入时间，时间渗入一切
渗入叶脉的伸展，渗入年轮的刻记
渗入琴弦的轻颤，渗入笔迹的游弋
渗入潮汐的涨落，渗入沙漏的缝隙

时间在一切中，时间在一切中
在花苞的新生里，在碑文的消逝里
在季候的迁徙中，在化石的沉寂中

当钟摆停驻，当秒针凝滞
它依然流淌，如铁锈的河
于我们眼睫，于我们指隙

时间在一切中，时间在一切中
在未寄出的信笺折痕里
在欲言又止的瞬息
在流动的化石里
在沉默的琥珀里
2025.6.3


静如白云

早上，几乎每天如此
要开水冲鸡蛋喝

从冰箱里拿出一个
在灶台上碰一下，叭
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
两手一掰
又叭一声
碗里一团黄
才烧开的水冲进去
筷子搅搅
白花黄花瞬间绽放
再滴几滴醋除除腥味

早饭后
几口白茶入口
下楼见见太阳
整个上午
无论看书写字画画
都有一种
静如白云的感觉
2025.5.27


说杨黎的“说话就是写诗”

这也不仅仅是随意
这也不仅仅是老实
这也不仅仅是即兴
这也不仅仅是聊天
这也不仅仅是语感
这也不仅仅是口语
这也不仅仅是废话
这，也
不仅仅是
耍一哈子嘛
你晓得不晓得啊
瓜娃子
挨刀哩

2025.5.25


临摹者

墨迹在宣纸上漫游
像一场迟到的顿悟
阳光下的砚台
花开见佛

横竖撇捺间
与自己谈判
越写越轻的字迹
被窗外的麻雀衔走时
皱纹正悄悄爬上
握笔的手腕

影子越抄越薄
最后把自己
折成一卷经文
寄给虚空
邮戳是未干的
一滴朱砂
2025.5.27


悟空

沙子，石头，木材
因缘成了一栋房子
后来房子被拆了
这些木头，石头又被
造成了桥，后来
桥也被拆了
石头拿去修路
木头太烂了
扔在地里当肥料
这就是在轮回
但是什么在轮回？
“房子”吗？“桥”吗？
实际上什么也不是
所以说是无我
2025.5.28


端午刚过

前年，还有去年
他来时
体恤前边印的字是
“问题不大”

昨天晚上见他
“胖是暂时的”
他来敬酒时
我看到
他比去年
是稍丰满了一点
包括说话声
2025.6.5


那家伙

嘿，那只黑鸟，又来了
哑着嗓子嚷嚷
影子底下，翅膀唰啦张开
活像片皱巴巴的黑纸片
嘿，它就那么拍打着
蹭着气流往上窜

掠过树林
消失在
烟囱顶
2025.6.3


红外套

穿红外套那老兄
整个春季
在走廊尽头晃荡
把栏杆都快
走成磨刀石了

他说他梦见过那只鸟
像大清早雪地里
树枝咔嚓一声冻断的脆响

在时间的背面
在理性的背面
那黑鸟变得真不赖
抖出些谜语
用它的羽毛
2025.6.3


听见的都是亲切的

“嚷嚷”、“唰啦”
“皱巴巴”、“窜”
“撞开”、“灰扑扑”
“秃”、“晃荡”
“老兄”、“大清早”
“折断”、“脆响”
“真不赖”
“抖出”
“谜语”
2025.6.4


韦神的流量公式

他咬开定理的坚果时
几粒牙齿
早悄悄脱落如括号
在某个算式结尾处
被省略的注释

而此刻两千三百万道流量
突然像洪水漫过草稿纸
他站立在镜头前
仿佛站在黑板前解题
但周围布满
刺眼的闪光灯
他握紧半瓶水
如同握着粉笔
数字的藤蔓
却从每个方向缠绕而来

他继续演算
镜头扫过你空荡的袖管
那里装着整个宇宙的答案
像粉笔灰簌簌飘落
2025.6.8


天光水色

雪山雪着，森林黑着
水，蒙语里那些游动的传说
静成湖，流成河
世上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天光水色

哈纳斯河和图瓦人司空见惯
部落在云中，百姓在林间
神仙湾弯在这里，月亮湾弯在这里
卧龙湾弯在这里，还要什么？

叼羊、摔跤、赛马
恰秀、姑娘追、月亮舞、阿肯弹唱会
马蹄和琴弦在空气里轮番铿锵
无忧无虑的笑声涌起
在一个异族者的耳朵里翻新跌宕
扶摇而迷离

想采一朵笑声别在鬓角
再回到哈纳斯河畔
临水而视
那个忧郁的人什么时候
已在漾开的水影里一脸莞尔
2025.6.10


老院里

鸟俯冲，在晾衣
绳上停顿
棉布衫的袖管轻扬
它忽然决定
让出三米风声
三米，恰好是院子上空
刚刚静止的飞行弧线

陶罐盛满竹影
晒着的谷粒突然变轻
当三米风声被让出
钟表在堂屋深处变浅
那空出的地方
风正在缓缓踱步
2025.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