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德令哈】德令哈小令（六首）

千年古柏
 
请原谅我不能
在众人的赞美中
为你写一首赞美诗
当我走近四千米高的岩石
看见岩石已风化了
你还僵硬的活着
我看见你的身躯
你的每一根枝桠
像钢丝绞索一样扭曲
触摸你锉刀一样的皮肤
我看到了你在
漫天狂沙中的挣扎
和旷野无人的痛苦
而此刻我宁愿
你的挣扎和痛苦
是你听到众人赞美后
无法遏制的愤怒
让你成为一头
被狂风的呼啸
掩遮住吼叫的狮子
没有人听见你
撕心裂肺的呐喊
你是醒来后
沉默千年的狮子
在岩石的缝隙
我看见你根的龙骨
在成为化石之前
露出最后的狰狞
 
芨芨草
 
耐旱
耐寒
耐盐碱
在沙漠戈壁
最苦最累
最枯燥的活儿
都是芨芨草们干的
这些我都看到了
我没看到的是
芨芨草也开花
芨芨草花
煮水喝
能止血
就像小时候
我看到父亲
在山坡上栽种
叶边有粗锯齿的苍耳
没看到苍耳子煎汤
治愈了母亲的风寒
 
石头记
 
回到车上
来自全国各地的诗人
都在相互赞赏和把玩
各自捡到的石头
只有我悄悄地
把我捡到的两块小石头
放到我的背包里
我是在离诗人们
捡石头的石头堆
三百米的干枯浅草中
看见这两块小石头的
它们紧紧挨在一起
像两个一身黝黑
相依为命的孤儿
除此之外
它们没有任何让我
弯下腰来拾捡的理由
在海拔四千米的戈壁
两块陌生的小石头
能走到一起多不容易
一阵风就会让它们
天各一方
生死两茫茫
我决定收养它们
在天寒地冻之前
带它们回到我
亚热带的家
我会把它们放到鱼缸里
让一群鱼仔
从早到晚
陪它们嬉戏游玩
 
可鲁克湖
 
我知道名字的
和我不知道名字的鸟儿
都在成群结队
都在比翼双飞
都在对镜梳妆
都在脉脉含情
都在顾盼生姿
只有我在埋怨
那个将可鲁克湖
命名为情人湖的人
仅仅十多分钟
我就知道可鲁克湖
只能用来赞美
一丝一缕的埋怨
都会带来惩罚
比如它用风吹缠绵的水草
让我心的湿润柔软
让我的嘴唇干裂
比如它用碧蓝湖面的宽阔
映照我灰色的孤单
比如它即将用厚厚的冰盖
让我为那些像情人
一样美丽的鸟儿
到哪里度冬天的蜜月
日夜操心
 
盲  区
 
一只鹰的黑
与一朵云的白
刺目的反差
让我在海拔四千米的
柏树山上
仰起头时
足足有二十秒
没看见天空的蓝
 
 
海子纪念馆
 
如果海子还活着
他今年刚好六十岁
如果海子六十岁了
他再来德令哈
他会在日记里
写这样的诗句吗——
姐姐，我老了
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在海子纪念馆
我不关心一首诗
是怎样成为一座城
我只想要不要
把这几句轻浅的话
郑重其事地写在
厚厚的留言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