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存义诗选

 
《容器》
 
两盏车灯射过来
十点钟方向一个漫步的中年
十点钟方向一颗半圆的月亮
容器里的全部，被隐秘窥见
那个男人左拐后
车灯的跳跃不可见
 
树木兀自秃着
风不去刮动
心律稳定冲击着
呼吸不会停止
我这样走着
一排脚印不能对称

 
《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我们用于熬一锅粥
喂饱桌前天马行空的小孩
也用于修剪一盏扶桑
把春天的呼吸埋进红色的浪
 
在一个小时中，我用脚步挪了挪昙花
在一个小时中，他生命的长度被精确计算
一个小时，我在现场
听风带走一个人

 
《流动》
 
听见一只蝶角蛉的响动
和另一只的应和
说一声春意盎然，另一个人回应以冬末的唢呐
在薄冰上跑，踩住心脏的爆裂
跳一跳，仿佛不老
仿佛不死，仿佛各个流域的神话
都为着一个去处，铺平一张正勾勒小径的宣纸
 
大洋彼岸的夜风，吹你阳光下的掌纹
生命线延长至手腕
于是说不能对应的时辰，又一致地精确计算人类的齿轮
是为你高处坠落，瞳孔渐浊
感知到一只蝴蝶翅尖旋转的风
推动生生不息的祝福和定数
而这不被看见的流动
从一只徘徊于你冷静心脏的蝶角蛉开始

 
《母亲》
 
他们讨论着你过去的劫难
我转过身去，听着
一束七年前的星光
到达了今日的地球 
 
 
《故乡》
 
地表的拼图，深入岩石的脉痕
每块土地的温度
都能溶解肉体，呵护魂魄
 
不是归人、不是过客
不过是如尘的草籽，顺风而来
落了地，与你们并排生了根
 
而这一切，难以言说的抬头和俯首
不在归期上，不在流岚中

 
《四分之一》
 
一张尚未收笔的素描
一幅肆意涂抹的油画
秦岭淮河的两边，不能对应的四季
横跨过去，用二十七个小时
我离开这春花最后的红
而那些来不及分辨的鸟鸣，我一一回收
 
这漫长旅程的四分之一
沿轨焚烧，火光四起
照一条旅程开始时冲撞的河流
照一束猩红的辣椒被大雨打过
照着我住进去，又行将
闭门而去的春天。照暖
一个用六年时间清扫春泥的青年
道一句：生如夏花

 
《界限》
 
两个世界的冲突
 
界限在黄昏
界限在泾渭
像雨水融入大地
而烈日又使我们重回云朵
——界限在死亡
或者不可挽回的失败
 
将自然和社会装袋封存
而被袋绳勒紧的手指
血脉的跳动被清晰感知
一切对抗，都让界限更加明确
 
最后的界限
是覆于全身的皮肤，是核磁共振下
大脑缤纷的色彩

 
《冬至》
 
白炽灯下的烈酒
是多年前
山神摇落的一场雨
裹挟你我。从绿叶的脉痕
重回今日
 
现在，我们
有时相聚，彼此祝贺
有时独坐，默然地等待日落
 
雨水漫过黑土
回头时，早已了无踪迹

 
《归去》
 
从白天开始到夜晚未止
听音箱朗诵反复的诗
我顺着流年把故事讲完
我捋着故事念想青黄的草场
 
太阳晒热青瓦的屋顶
也晒热四处晃荡的行星
疯长的野草也和我一样，明白
这荒村的蟋蟀
必定召不回，四散的流民

 
《万千马匹》
 
万千马匹围拢神的草原
白的在歌唱，黑的在低语
他把草原分割成四块
没有一块属于你
 
一阵不恰当的风
把旌旗高高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