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向南(组诗)
2023-02-12 作者:马道子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马道子,本名杜荣,中国诗歌学会、四川省作协会员,达州市诗词协会副主席,渠县诗歌协会会长。作品散见人民日报、诗刊、央视、星星等海内外报刊,偶获奖、入诗歌年选、年鉴或被朗诵、演唱。已出版《春华秋实》《走过宕渠》《包浆故乡》《阙乡三人行》(合)等5部。
夜晚登文峰山
夜有些深了,请你原谅
我已无力赞美,江边的渠城
因为目所能及的,是闪烁的灯光
手可摘星辰的高楼,以及不知疲倦的汽车
放纵的江水,不可能冲破堤坝的界限
现在是深冬,肯定会有一些大雾
抵达和远离,当然无法短时间完成
我只好把激动的心跳换挡,当一次相逢
或者念想的落脚,将秘密藏在风中
这是喧嚣的时代,我能对你说些什么
在夜晚中的文峰山,只有致敬
以诗歌的名义,选择精美的词汇
对于家乡,是必然的伤害
就像亲人们摆谈,实话实说
不需要修辞,时间已让路给梦
亲人们成了我的梦,彩灯点亮了我的泪水
眼下与商周秦汉及唐朝,间隔着一丛丛巴茅花
露水打湿了窗棂,一些汉字会将你叫醒
夜晚,在文峰山
万家灯火,照亮我缓缓脚步
你扔出的块块鹅卵石,打破了渠江的孤寂
寻声而至的人,一定是你怦然心动的人
在滨河步游道
阴凉了,玉兰树叶死亡了
小叶榕叶死亡了,银杏树叶死亡了
死亡了的草,长出新叶了
秋天过去一个月,40多度的高温烧烤
才结束一周,行走在滨河步游道
感觉到身边的枯枝败叶,好像放射物质
大剂量的尘埃,大剂量的灯光
仿佛大剂量的药物,医治尘世的苍凉
风吹过来,人间得救
秋分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高温、疫情、地震
苞谷、稻子金黄,颗粒归仓
火红的高粱米,在连绵雨中发酵、芬芳
枯萎的草醒过来了,仿佛文字
小雨的秋分,适合垂钓
吟诗,踱步天下
可以收容孤寂、罪过,可以在草叶上捡到泪水
或者揣着月光,石子划破江面的忧伤
命运的入口
水流过我
感觉条条道路
像诗句新鲜
每个入口
就是命运
引领着爱她
明亮的阳光
给流失的缝纫
我们重新穿起来
只要在路口
选择一个好角度
我们就能抓住春风
水从尘世流过
湿润了泥土
像我们的影子
你看见,我也看见
毫不起眼的财富
我们慷慨地还给了人间
照片
找了20来年,一直没有找到
父亲、母亲和我们一起的全家福
20年前,我们送走了父亲
上个月母亲节这天,母亲也离开了我们
现在想起来,我们的全家福压根儿就没有
留给大家的,是我们儿女匆忙的中年生活
我保留着父亲的黑白照,母亲的彩照
和亲人的相伴与辽阔的世界
屋檐水落下来,心平和起来
走着的不是他或她一个人
他们自然的表情,被关起来
背后千山万壑,精神矍铄
流水向南
流水,由北向南
像一次次的呼吸,血管的脉动
像月亮升起,在宣纸上露湿
像一张张脸谱,慈祥忧伤疼哭
像一尾尾鱼,飞向大江和阳光
一块块石头,来自他乡
经过了打磨,面壁的人越过了宽容
一滴滴的水,就变成了酒
河上对饮,月亮睡成了梦
命运完整,乡愁大同
趁我醒着打一把弯刀,在河水反复冷却
刀越来越锋利,刮毒去浓稠的乌血
敲碎卵石的圆滑,剔除丝丝灰白头发
然后上山伐竹,随河水漂流
让体内的盐粒,保护汗水和泪水的枯竭
舀一瓢流水清洗伤口,一路向南
渠江退后,我的后花园被重新命名
日渐波澜的美,从长江迎面而来
我的一块块骨头,被风擦得雪亮
过明月大桥
过明月桥上,看见渠江水比平时深度
浑浊的江水奔涌,冲刷得我的双脚神经疼痛
前天那突如其来的特大暴雨,把天空变得从没有的低矮
350毫米的雨水压迫头顶,让我忘记了人间之水的深浅
在不明白的变故中,我有过短暂的茫然
但之后冲向了瓢泼大雨,寻找那些逃离居室求生的人群
我很高兴,一辈子做了这件最有意义的事
现在的明月大桥上,我感觉到了水流的速度
正逐渐衰减,使惊恐的人回归正常生活
也找到了水的流向,回到陌生的人群走向清澈一方
还品到了水的纯度,像我们的血液从不勾兑和稀释
拾光小筑
初夏,周末
坐于荷田,坐于荷田木板之上
一眼花朵,红红白白
在拾光小筑,再好的茶
也比不上,满鼻的荷叶清香
时间,慢下来
身体轻起来。我无师自通太极
人间美好,坐在了这个叫幸福坝的地方
水流,鸟鸣
尘世的圣人,生活在时间最松软的部分
日历被简单快捷地撕去
在明月大桥上,四周雾气苍茫
车辆和行人,依旧匆忙
顺着笔直的高路桥,我看见了天空的亮光
慢慢地扩大,成为一个明亮的洞
将纠缠不休的雾气吞噬,太阳出来了
还给我们高楼、树木,菜市场和小食店
小日子,从来不曝光和抛光
朴素的原色,一辈子热爱
“老板,来碗稀饭和两个馒头!”
我们的日历,就是被简单快捷地撕去
散发着光,痴迷且珍贵
消隐又回来,艰苦卓绝
秋天赋
从明月大桥上文峰山的石梯,尽管坡度很陡
但在此刻,我也觉得不是那么陡了
沿着银杏叶铺满的石梯,一步步往上爬
那些叶子金黄,发出喳喳地声音
好像自己的过往,奋争、血性与歉疚
“秋天宁静,万物里都有神”
我踏着秋声,和自己的脚印
步入文峰景区,纯蓝的天空放牧着云
我追赶着清脆的鸟鸣,鸟的翅膀射向了天空
满山的巴茅花挥动灵巧之手,弹奏着人间的神曲
秋叶落
叶子离开树,并不安静
躺着的泥土里,传出斑驳的虫鸣
以及感不到的行走,疼痛、忧伤
这些连续性的生活,仿佛在边缘
在消失中,我没听见说抱歉
一场场雨,来得突然而沉重
面对汹涌而至的波涛,谁能施救
我们只能原谅自己,那么的无能为力
什么都做不了,在时间里坠落
比一片树叶重,比一树叶片轻
簌簌落下的叶子,像錾子
镌刻萧瑟的碑文,千年不朽
我在江山的阡陌里,听着述说
时代的赐予,唤醒绝代风景
风一个劲地吹向志书,我们始终记住自己站立的方向
再写老龙洞
少了蝙蝠,少了潮湿
少了人声,老龙洞空了
风吹过,还是风
在洞里,我听到
石头的下面,暗流涌动
不停地冲洗大地,和眼睛里的沙子
我也空了,在微光中打坐
而你成了雕塑,念着心经的菩萨不道破
秘密的传说,一部河流的成长史
我和你,与世界对视
余生修复,人间的深潭
只是我们泪水太少,力量不够
渠江水
在渠江边,三十多年来了
我理解了她的磅礴,一切的包容
顺势而下,或者逆水上扬
可今年的九场大水,让我分不清
她是善意,还是恶意
特别是10月3日晚,食道癌晚期的王叔纵身一跃
给生命挽上了句号,我不知是悲还是喜
傍水而居,渠江水在磨刀
最深的伤痛,才没生锈
人生不再撒谎,水上的倒影
是星辰和死亡,遗留下来的
辽阔的宁静,一一察看未来
于是黑夜像擦不掉的胎记,把我们的现场彩绘
图书馆看书籍
图书馆里,可以读透一页黄纸
装满的风尘、雨露、烟云,但必须捂平
不要揉皱,以免文字折叠成歧义
那里的道路青草萋萋,或者黄沙飞扬
留下名字的斯人,抑或我们
早已被时间看穿,一些被掩藏
一些被孵化,正轮回
高光中的是还魂,流走的不是河流
看不透的是模糊,在视野的边角
我们的退路线装书上没有记录,仿佛大海
无边无际,从没停息冥想内心小宇宙
花朝门
记忆的镂空,雕花窗子、老式大木床
天井斜投下来的光,青石板地坝和吊脚楼
随着大姨去了,花朝门成为一个记忆和符号
送别大老表,他的崭新楼房在花朝门旁边
锣鼓唢呐鞭炮不息,也没唤醒
他和花朝门,那些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的人
数不清的枯萎荷叶下面,寂水映照楼房、石头坝子、奔丧者
这不是人世间的盛景,亲人们的见面不该在告别仪式
记住一个个人好难,相见在别扭的定位系统
神话的花朝门,门是喧嚣的道场
我们相遇被点名,经过了超度
一条路不再漫长,短得听到你哭泣的声音
江边帖
面对林立高楼,去江边是松绑
景致和面容,以及所能及的
都会被流水涂改,如同一张铺开的宣纸
千秋乃至大道,在不经意的偶然间
我于丁点大的地方,看太阳和月亮
被数十万人挤满,那么卑微
罅隙像锋刃,人间的伤痛自愈
那是柔软的心肠,与周边和解
水的声音,锈蚀了尘埃、道路
报废了衣物和骨头,报废了岁月
我拿起了河流,妥协中有一些下落不明
灵魂开阔,小径不孤绝
就当换一次肩,在我们熟悉的水土
内心的一些悬而未决,被洗净晾晒
与时光打量,安抚荣枯、昼夜
约好下次的相见,兑现欠下的灿然
在文峰阁
风来了,文峰阁风铃响起
游玩的人,在风铃下自拍抖音
嗨声,十万八千里
就像从唐朝到现在,时间不是时间
碾压过的痕迹,被风吹走了
现在回荡的,是我们口口相传的竹枝歌
生命的精彩,在文峰阁上览天下
在文峰阁下仰望浩淼天空,在一无所有中拥有一切
说到的生生死死,就是我们的制高点
与冬书
昨夜的北风刮过秦岭,带着雪
冬天就来了。白色揽尽一切
将所有的疾苦,于微光中融合
你的睫毛上,悬着温热
也填满风暴的中心,使孤独收手
不尽的雪花,像你撕碎的纸张
毁灭沉重的乡土史。像你张立的乱发
怒吼声声,压低大雁的翅膀
我们含泪,唱着锋利的民谣
不是告别,只是在人间没虚度
寒冬遮盖神秘的感伤,在北风呼啸的夜晚
白与黑无法保持距离,像我们看见了霜雪的自己
肉体正在衰老,却阻挡不住
对自我和黑白的深刻领悟,一个落脚的地方
雪花辽阔,锋刃剔除了一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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