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读者（外9首）｜唐明评析
给读者
不，我不愿意你们读着我的诗成长
我愿意你们成长以后再读我的诗
我的诗并不传授经验
它只是与有经验的人共享一种默契的愉悦
如同荷马，我来自许许多多的人
航海的人，街头巷尾的人，情急之下
从情妇窗口跳下，经过格斗
方才得以逃生的各世纪的寻常浪子
好比一朵玫瑰，它可以别在美人胸前
也可以独自面对如血斜阳
我只是一件作品，经过时间的雕凿
从残缺里呈现本真形象
论天意，我只是偶然来到汉语，请不要把我
当作你们的同胞，不，我不崇拜庞大的人口数目
可以把井水喝得一口不剩
但至于饮酒，还是请一小杯一小杯仔细啜品
我可以隐居大海之滨，也可以
是在沙漠，或是闹市
也可以只是在你们渐渐明亮的记忆
如同融入曙光的不眠夜晚
请学习，什么是悠闲，什么是雨
什么是最不愿意与末路穷途竞争的希望
刻舟求剑并非画蛇添足
我只愿意，再过一千年，我的灰尘重新还原为鲜血骨肉
它绝对不像我，或是你们想象的我
它仅仅是生命，相对的“它”，无穷的有限
当你们读我，如果你们中有淑女贤妻
愿你们的夫君不是瘸子，瞎子，疯子和傻子
愿你们……
读完我的诗抚心微笑，喟叹，耿耿于怀我已不在世间
(2003.11.17)
今夜的火花今夜就会熄灭
……
告诫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
两个人、三个人……
先微笑，然后是沉默和迷惘
在数着星星的过程中
也许会忘记了自己眉毛底下
两颗最有人性的眸子
它们离我一样遥不可即
而我多么疲惫，多么恍惚
就像白昼一个未结疤的
伤口，有着腐败的肉和新鲜
的血，无人用嘴吮吸
手指，手指在跳动，仿佛
弹着一根并不存在的琴弦
我的诗啊，请埋进浓重的黑暗
不要为谁而唱，也不要为我
你只需叹息，像一场梦
你只需存在，哪怕被毁灭
这一切已经足够幸福了
就不要再追求什么不朽
(1990.4.1)
你将去往木尚未伐的山腰
你将去往木尚未伐的山腰
那里无名野花多如百科全书里的名称
陌生的秋已到来，从未谋面的客人
在小心叩墙，墙伴随叩声在坍塌
蜘蛛取得了公开织网捕蝇的权利
这一刻，它就在你的眼鼻之前
悬空表演古代深奥的方技，而你
很清楚，你的手指可随时戳穿堂堂谎言
你尽可回忆夏日，一瓶已打开的烈酒
至今颤动弥漫在鸟的喉咙与
人的舌尖，衬衫挂在肉体上，一列快车
像笑声驶过窗前，消失在风的尽头
一张桌子，平滑如无梦污染的睡眠
摊开一张白纸，沉稳，不带问号
的简短问候：“你好”
幽灵渐渐涌现，海潮退去后遗留的沙滩
(1996.9.10)
真实
土地干燥起尘，房屋低矮像界桩
道路歪歪扭扭确如地图所绘
公鸡扯不起嗓子
头发乱成一团
酒是酸的，笑容很苦
风景的含义在于无风
成排的蜡状白杨戳进肉体里
袖手缩在大黑棉袄中
却并不旁观，而是直视
看着一切心看不见的东西
一支笔笨拙费力地
写着，挤出泥，迸出火花
(1998.1.1)
吟唱大海
吟唱大海，将大海
从波涛中分开
感受那份由里
到外的激动
把你的血和大海
混合到一起吧
吟唱大海，你会
受益无穷
吟唱大海，隐蔽的
花朵正在绽开
女人的笑靥
抹去昔日的忧伤
让幸运的星辰永远
与你的头顶相关
吟唱大海，哪管
暴风雨的阻拦
吟唱大海，向你
热爱的人致敬
要学会报答一切
被馈赠的拳拳恩情
并创造古代
无缘目睹过的幻象
吟唱大海，像
呼吸失去的盐
吟唱大海，没有
痛苦是不可战胜的
你仍然有坚实
的臂膀，抗得住
日光的晒黑
和时间的瘟疫
吟唱大海，生命
是可以治愈的
吟唱大海，大海
不可能全部冻结
赫拉克利特流动
的世界之火
太阳会最终透射水
那哺育万物的最初元素
吟唱大海，决
不会徒劳无功
(1998.3.27)
我所不喜欢的诗人
坦率地说，我不喜欢那种
咬文嚼字的诗人
他们是胆怯者和蠹虫
躲在封壳里面
我不喜欢他们
我也不喜欢那种
无病呻吟的诗人
他们的生命可写
可不写，像脚趾间的泥
我不喜欢他们
我也不喜欢那种
狂妄冒失的诗人
他们多少与我早年
相似，暴躁冷漠
我不喜欢他们
我也不喜欢那种
伪装矜持的诗人
他们盯着女人的背影
一言不发心中有鬼
我不喜欢他们
我也不喜欢那种
功成名就的诗人
他们生活在闪光灯下
脸色红润享受美酒
我不喜欢他们
我也不喜欢那种
怨艾苦难的诗人
他们再也写不出一行诗
证明爱的价值
我不喜欢他们
我不喜欢大多数诗人
包括大多数时候的我自己
假如他们不能
简简单单地告诉我们
“看，这就是诗！”
(2000.11.8)
对着大海
对着大海
我心潮平静
从第一眼看到它，至今
有二十年
它旅行
缩小，扩大，在地球表面
我仅仅是从不同海岸线
不同角度
不同的天气
看它
(2004.4.25)
河流
翠绿的河流，你是奔腾不息的声音，是鸟的寂静
在平原，你赋予夜行赶路者启明星
在群山叠嶂之间
你赋予攀登者一条阳光的腰带
看似不动，其实在动
反之亦然
我几乎已听不见苍鹰展开翅膀翱翔的风声
但我的心上，河流，你不断溅起冲撞岩石的喧哗
我的速写本画满了你的各种具体形象
你对着固定的概念大笑，说：“哪一段河水
才是真正的我自己”
这不是问题，不需要答案
我对着你微笑，你是我的兄弟，我喜欢你
那种冒冒失失的劲头，你历经波折却没改变，你就是你自己
无所谓真正，没有一条河流在乎被强加给它的名称
你是河流，这已足够
你帮助我找到丢失了的青春，谢谢你，皮肤黝黑的兄弟
如果没有你的魔法，我也就不会有真正的爱情
(2004.4.30)
梦
我梦见一位久违的朋友。就在我们寒喧之际，我猛醒记得他早已经在十多年以前死去。那么这十几年间他一直在哪里，做了一些什么呢？
我难于启齿相问，只好仔细打量着他脸上，看看他与从前到底有什么不同。我肯定看到了一些痕迹——
——噢，亲爱的朋友，你继续被谁伤害着，又被谁爱着？难道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对你的遗忘也仍然同时是一种伤害和爱吗？或者你有着更为崭新光灿的体验？
请替我们生者把这一切写下来，而不只是口头讲述，因为下一秒钟我又要回到对你完全的遗忘中了。
(2005.11.11)
纪念顾城
你为什么夕阳里这么仔细地盯着浅浅水滩上的小小寄居蟹？
因为我想起了诗人顾城曾经说过的：“一句生机勃勃而别具一格的口语，胜过十打华美而古老的文辞。”
我们每一个人的错误，都是微不足道的，就像这些小蟹，它们知道它们存在的有限，所以只能尽量借用看似普通的螺壳，比如死亡，在时间之外匆匆横行移动。
(2013.10.5)
诗家名典评诗
文/唐明
……但我仍不认可他的诗歌！虽说其诗锦句叠出，词绚于忱，各得其所，固未能句句名言，但思想纯粹尖锐犀利沉稳雄健，具有深刻的寓意内含和厚实的学识与澎勃的暴发力、延展性、张力和词语的黏合度，扎实的基本功，对诗歌技巧与具体运用中一些必备的写作元素，在其诗中均时有生发，且齐头并进或避让，在诗艺和诗学两个方面运用，均卓尔不凡。——从使用方法及构成，无论是传统语式和思维模式，还是先锋前卫的创作手法，乃至摆脱二者所不具备的后现代、超现实的语境，以及灵性写作的基本倾向，即突破传统一切的桎梏，有的放矢，以幻象、隐喻、反讽、暗示、拷问、而不虚拟浮夸手法，从诗之内核中寻找支点，找寻诗歌内核构成的形式与刺入内核所行进的途径。……聆听、缔造、书写、秉弃，语言净一，恒定不二，单之又单，纯之又纯，这是麦芒诗歌目前所处的现状。构思、洞察、机敏、睿智，透彻质朴，明晰晶亮，怡情率真，诗之能逮，此为诗人语境当下砌筑的方向。
至于为何言及评者对诗人的不满，甚而抵触与之相评，盖因诗人之名作祟，麦芒兹名从字义看，必定与农作物麦子相关，此前或许读其他诗人作品，益从其名而入诗观，言之麦芒，则必与农事诗相对照，而遍览诗人诸篇什，无一以农业为题，须颂之谓，必诵其味，晒之一笑，聊备文存，期与诗人共飨。仍谈其诗，麦芒作品大气充裕，彼此辉映，以敦念清凉自然哲思明净，绎出无尚至高的崇意，瑰玮悲冽，苍郁敲冰，龟年操琴，似存汉音，以反传统乃入传统，以反理性再探理性！……俊迈率洒，似老叟秉烛照壁，剥痕灿画；雄伫伟岸，若枯僧守夜坛经，裂骨雕篆。麦芒之诗，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劈山震雳，石破天惊。其以精神夯实的厚度与深度，和词语构架形成的亮度与力度，与诗艺及思想上，构成了中国土地里长出的麦芒，又用西式欧化句式，求苛质简，排铺彰烁，于启示录般的词语布诵，言他人之未言，因之虽缠绵悱恻，然鸿度九重！譬如其《给读者》云:″不，我不愿意你读我的诗成长/我愿意你们成长以后，再读我的诗/我的诗并不传授经验/它只是与有经验的人共享一种默契的愉悦/如同荷马，我来自许许多多的人/航海的人，街头巷尾的人，情急之下/从情妇窗口跳下，经过格斗/方才得以逃生的各世纪的寻常浪子/好比一朵玫瑰，它可以别在美人胸前/也可以独自面对如血斜阳/我只是一件作品，经过时间的雕凿/论天意，我只是偶然来到汉语，请不要把我/当作你们的同胞，不，我不崇拜庞大的人口数目/可以把井水喝得一口不剩/但至于饮酒，还请一小杯一小杯仔细啜品/我可以隐居大海之滨，可以/是在沙漠，或是闹市/也可以只是在你们渐渐明亮的记忆/如同融入曙光的不眠夜晚/请学习，什么是悠闲，什么是雨/什么是最不愿意与末路穷途竞争的希望/刻舟求剑并非画蛇添足/我只愿意，再过一千年，我的灰尘重新还原为鲜血骨肉/它绝对不像我，或是你们想象的我/它仅仅是生命，相对的″它"，无穷的有限/当你们读我，如果你们中有淑女贤妻/愿你们夫君不是瘸子、瞎子、疯子和傻子/愿你们读完我的诗，抚心微笑，喟叹，耿耿于怀，我已不在世间"
——该诗以先世者遗书于后世的写法，仿佛″流沙遗书"、“敦煌残纸"嘱咐发现者，时光荏苒已逝，不绝千载，死亡难免，留诗长存。……然而不曾懈怠的，是词语诗昧，于渡流沙，废墟将失。诗歌开篇，即以沉郁雄浑之墨，严谨负责任的态度，真挚劝诫告诉后览者，兹诗非是伴随之成长必读之作，而是在经历堆积成熟之后，随着见识之多，阅历递增，于岁月消磨，读趣渐广，再看此诗，或能″与有经验的人共享一种默契的愉悦"，此诗并非″传授经验"，而是与读者彼此沟通倾谈，俨若故知相诉，将心比心，回顾既往，史轨似梦。″如同荷马"，并非自身多么伟大远见卓识，其实他不过是一个混迹于市井乡村之间，时常与情人″从窗口跳下"遁逃的流浪汉。或者在奔逃中与人″格斗"，弄瞎了自己的眼睛，投靠行吟诗人学艺，充当其徒混口饭吃，这种寻常浪子，各个世纪都有，不足挂齿，何尝令人记之牵忆，然而世事弄人，恰巧这类行吟诗人，大都蹈矩循彟，不善于胡编滥造，牵强附会。而荷马则不同，这个时常出没于女人裙底寡妇之怀的人，浪之天涯，见识过林林总总，各色人等，如街头巷尾，无数地痞、流氓、无赖、硬汉、弱者、强盗、恶人、娼妓、窃贼、船夫、逃兵、官家、巨富、商人、僧侣、修行人、艺人、说书人，便将他们身上的故事穿凿敷衍，立竿见影，编入行吟诗中，……反正越长越生动越情节曲折越富传奇性越震憾人心越细节如现鬼魅丛生荒唐古怪支离破碎，听他唱诗论史行闻吟咏的人就越多，如观大戏，若听玄歌，目炫战乱，血风腥雨，为了增强故事的丰富性、可观性及渲染力和波澜壮阔、汹涌澎湃，恢弘磅礴与气象万千，甚至连众多奥林匹斯山群神及古希腊世系传说中的所有英雄人物，全都活灵活现编了进去，这个靠行吟为生的瞎子，越是瞎说，越是胡言，越是夸大，越是浮绘，则受欢迎度就越高，甚而连境外一些蛮荒之地，也风传他是神灵咐体，天演鬼降世，蝴蝶梦人托生，听者蜂拥而至，犹如卜蜂莲花般疯旋，擦肩接踵，人如鼎沸，包括远道而来的″航海人”、华丽的贵妇、名家豪门、漂亮的美人，亦纷至踏来，似乎″荷马演绎的精彩史诗"，有别于他人，″好比一朵玫瑰，……可以别在美人胸前/也可以独自面对如血的斜阳"。
——请注意，诗人的表述，其中诗里的″我"，第一人称，角色在不断转变！诗歌第一段，是诗人自己，第二段，则变成了荷马，而第三段以降，又变成了诗歌本身，并自始至终，贯穿于″我"的跳跃，趿鞋散布，闲定疏策，最终又变回作者自己。诗人因此曰:″我只是一件作品/经过时间的雕凿/从残缺里呈现本其形象"。而在兹诗，诗人诉说布诵的对象显然全世界，而非汉语视界，如诗言，″我只是偶然来到汉语，请不要把我/当作你们的同胞，不，我不崇拜庞大的人口数目/可以把井水喝得一口不剩，但至于饮酒，还得一小杯一小杯仔细啜品……"，因之诗人如斯宣布，″我可以隐居大海……，也可以/是在沙漠，或是闹市/也可以只是在你们渐渐明亮的记忆/如同融入曙光的不眠夜晚/请学习，什么是悠闲，什么是雨/什么是最不愿意与未路穷途竞争的希望/刻舟求剑并非画蛇添足/我只愿意，再过一千年，我的灰尘重新还原为鲜血骨肉/它绝对不像我，或是你们想象的我/当你们读我，如果你们中有淑女贤妻/愿你们夫君不是瘸子、瞎子、疯子和傻子/愿你们读完我的诗/抚心微笑，喟叹，耿耿于怀我已不在世间……"
——诗人如此自信，自然执念并相信之诗会垂史永存！……诗人其实就是时代之王，他尊重一切，又鄙视一切。——而诗歌，更是所有文学之母，所有语言初始的发生器，文化堡垒最后的殿堂。……甚至秉承古汉语而缔造了白话文，也是由新诗先之发声(胡适的诗)，可谓乃现代汉语之先驱，且《现代汉语词典》大多数词汇，为多为新诗之缔造。……英语也一样，乃莎士比亚诗歌和戏剧开创了现代英语世界；而俄罗斯语言及当今现代修辞句法所有之模式，是由伟大诗人普希金所奠定。——自改革开放以降，纵览目下中国所有文学形式甚至绘画、音乐、戏剧、电影，包括人们日常生活所有方方面面，最先引之入流与发端的还是″朦胧诗"！——″朦胧诗"可谓是当代中国所有文艺形式之母，在所有文学流派中，诗歌总是最先燃起风烟并点燃导火索！而在现代化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意识"、知青文学、反现实主义、反传统、异化论、批判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解构现实主义、″意识流"、都市文学、′′超语境″、″后现代"及″超现实"等文化思潮发展进程中，也是诗歌首发难继之别的文学类型与艺术形式跟进，才形成目前多姿多彩的、门类齐全的文艺种性。诗人麦芒正处于这个时代的早期，并随朦胧诗诗体革命的进化，而完成其诗歌净化与演变和风格形成的全过程！麦芒目睹了这一切，也熟知、自身经历与观察和洞悉了整个发展时期，并写出了大量诗歌(如诗集-《接近盲目》、《石龟》等)与评论及文字(如″考察报告"及论著-《当代中国文学:从文化大革命到未来》等)，其诗歌地位，也由此确立。——麦芒的诗歌介乎于之中几个重要的节点，所以必带着当时几个拐点的印渍、轨迹与还原程度及把握反思和发展齿痕——时间给予了反映这个时代抉择，并因此具备了写作的因素和必要，且在这些节点与拐点上亲身体验、认识、感味、觉察，经历愈多则考量愈大。比如其诗《今夜的火花今夜就会熄灭》，″……/告诫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三个人……/先微笑，然后是沉默与迷惘/在数着星星的过程中/也许会忘记了自己眉毛底下/两颗最有人性的眸子/它们离我一样遥不可即/而我多么疲惫，多么恍惚/就像白昼一个未结疤的/伤口，有着腐败的肉和新鲜/的血，无人用嘴吮吸/手指，手指在跳动，仿佛/弹着一根并不存在的琴弦/我的诗，请埋进浓重的黑暗/不要为谁而唱，也不要为我/你只需叹息，像一场梦/你只需存在，哪怕被毁灭/这一切已经足多幸福/就不要追求什么不朽"
——诗人以那个时代作注，用尽乎被倾轧的绝望，在叛逆的道德尺轨上，毅然决然吹出″今夜熄灭"号角，“告诫"那个时代，″……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三个，陷入苍白、″沉默与迷惘"！″在数……星星的过程中"，——请等下，在这里，评者要引另一位朦胧诗代表人北岛的诗，″从星星的弹孔里流出血色的黎明……"！那一代人，在″沉默与迷惘"中徘徊，也在苍白与绝望中奋进，同样的″星星"，不一样的天空！穹顶之上，漆黑的魅影，幽暗刺眼灰白，希冀期待绝望奋斗的眼神！……而在麦芒诗的下一句，几乎可以视为一个时代的名言，如著名诗人顾城《一代人》所写，″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而麦芒这句同样重要，同样可以被视为此一句的延展句，″也许会忘记了自己眉毛底下/两颗最有人性的眸子"，多么晶莹透亮的句子，多么澄清无瑕，又多么企及与迷惘，充盈希冀和守望，至纯刚毅，人性魅力的锥子般的眼睛，却坚守如一，困惑沉默，此与北岛和顾城之名句，仅仅只差半步，倘以此为念，麦芒将名垂青史！可惜只差半步，麦芒抵达这一高度，未能攀诗歌的巅峰，不必为此忿忿不平，麦芒已经非常出色了，他几乎达到了那个时代诗歌的最高峰，且下面的句子，″它们离我一样遥不可即/而我多么疲惫，多么恍惚/就像白昼一个未结疤的/伤口，有着……
肉和……血，无人用嘴吮吸……"，好了，到此为止！这是该诗最强音，一个D调！……肉和血，终于等到了，——那个时代″肉和血"在一个天下，惊叹，震摄，炫示，一个休止符，一个祈使句，一个感叹号！″无人用嘴吮吸"，接着转为低潮，"手指在跳动"，″弹着一根并不存在的琴弦/我的诗，请埋进浓重的黑暗"，″黑暗"一词用的好！″不要为谁唱，也不为我(按，此处应该加一句，丧钟为谁而鸣？)/你只需叹息，像一场梦/你只需存在，哪怕被毁灭"，毁灭一词，妙！最后两句是画龙点睛，“这一切已经足够幸福/就不要追求什么不朽"，——诗人之所以没有在那个时代挺身而出或拯救，是因为，他见证目视了残痛的教训，铁窗黑牢之影，丑陋的嘴脸，肮脏的灵魂，英雄大义之举，慷慨淋漓的鲜血，诗歌的奋进和人世的悲凉，所以诗人甘愿平庸，而对于那个时代，则是无声的呐喊和彷徨，是沉默的大多数的觉醒和绝望……
麦芒的诗，也有抒情的成分，写得同样出色阴郁沉重，似乎乃个性使然，令之心涌苍茫悲凉，时间的淤血在其头脑中浇灌，铸铁般发乌通红。——诗，犹如一根倒刺扎进淬火的铁里，让阅读惊触，嗞啦一声，发蓝，又转入腥红，赭石似的涂在表面，层层泣血样泛青。比如《真实》一诗云，″土地干燥起尘，房屋低矮像界桩/道路歪歪扭扭确如地图所绘/公鸡扯不起嗓子/头发乱成一团/……风景的含义在于天风/成排的蜡状白杨戳进肉体里/袖手缩在大黑袖祆中……"——读到此，评者忽然″咣当"，开始认可麦芒这个名字，他对农民的熟悉程度如此厚实，若土坷垃里掰出粮食，谷子地长出诗，玉米糊糊般土味深重，一句″土地干燥起尘，房屋低矮像界桩"，足矣！一句″成排的蜡状白杨戳进肉里/袖手缩在大黑袖袄中"，好精壮！……此时，看麦芒的诗，一下子明白了麦芒名字的含义，那是一种长在土地心窝上，根植于庄稼里的，金壁辉煌金光闪闪的麦子吹奏出的麦田之声，俨然梵高的油画，麦垄一层层在阳光下闪烁，光炽如一枚枚针，针尖对着麦芒，一望无际的麦地，如一棵棵一排排一行行白杨树，戳进肉里，哗啦啦乱响，茁壮汹涌澎湃如血海沸腾，而袖手旁观的麦芒，在写诗。把诗缩进大黑棉袄的袖笼里，咣当一声，碎成诗行，流入融进他的血里……，他觉得热火朝天，挥汗如雨，用″一支笔，笨而费力地/写着，挤出泥，送出火花"，嗞啦啦作响，在庄稼地飞……
——限于本文篇幅和时间原因，恕不能对麦芒许多重要的诗歌进行评述，总之，麦芒的诗，在中国诗坛之所以能够卓尔不群，是有着精神与思想等多方面因素的。犹如米沃什说，″何止轻言一生，必以时代而存志，不失敏锐体察，尚可影响大众。"布罗茨基则言，″我们忽视了权利之眼，是因为它无处不在！"——寂寞的人啊，孤独的人，恕我直言，一生战斗，持久书写，难免忿愤和懈怠，接之而来的，是莫名的愁怅与伤感，抚念与彷徨，归之于恩考的体恤，或者慵懒，而仍痴情于诗的专注，是一代人所具备的诗歌的脊梁。最后以诗人麦芒哀悼顾城的一首诗结束该文:″你为什么夕阳里这么仔细盯着浅之水滩上的小小寄居蟹/因为我想起诗人顾城曾经说过的:″一句生机勃勃而别具一格的口语，胜过十打华美而古老的文辞。"/我们每一个人的错误，都是微不足道的，就像这些小蟹，它们知道存在的有限，所以只能尽量借用看似普通的螺壳，比如死亡，有时间之外，匆匆横行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