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红旗

 
　　1

当年，拓荒队接到命令时
九龙口还是未开垦的处女地
天苍苍，野茫茫
被荒烟深深埋蔽
 
有儿歌为证：
九龙口，真荒凉
窜野兔，跑豺狼
每当日暮风起时
野草萋萋鬼歌唱
 
九龙口原名狗狼岗
1938年黄河决堤后
此处四米多深黄水
浊浪翻滚，人为鱼鳖
狗狼绝迹，水天一色
岗顶仅存的九株茅白杨上
盘居九条绿桑皮巨蛇
身长丈余，口若碗盆
尺长蛇芯不停吸动……
闻者心惊肉跳
见者魂飞魄散，从此
——“九龙口”不胫而走
 
十一年过去，这里沙窝套沙窝
土丘衔土丘，泽国连泽国
苇荡接苇荡，不期然一阵风掠过
沙起野鸭飞，漫天尘黄，无边无际
就连当地的狩猎者，亦如遭遇鬼打墙
恍恍惚惚、跌入迷阵，不辩方向
 
拓荒队无此困扰，数十台拖拉机
机声隆隆，高亢轰鸣
一路纵队，不偏不倚
直奔九龙口，那里
九株毛白杨高耸入云
梢端九面如火的红旗
猎猎招展，燃红了半边天
 
　　2

拓荒年代，共和国百废待兴
拓荒者挽茫茫黄泛区于既倒
“有条件，上！”
“无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后勤供应不上是常态
三天两头断顿是常态
忍饥挨饿更是常态
最令拓荒者惊惧的事情发生了
一位拓荒者饿晕在驾驶台前
失去控制的拖拉机自动行驶
跌入深沟，机毁人亡
 
后勤处八方筹措，紧急调拨
一批大白菜、萝卜秧、红薯叶
时值三九严冬，滴水成冰
洒尿使棍敲，眉毛、睫毛挂琉璃
饭菜出锅就凉，稍微耽搁便成冰坨
如何让拓荒者喝上热乎乎的菜汤
麻烦在于全拓荒队没有一只钟表
记时沿袭传统古制：日月星辰定位
或一根香、一支烟、一池灯油
 
大厨以一支烟为时间单位计量距离
拓荒者看到一面凌空升起的鲜艳红旗
立即赶回食堂时，菜汤正好出锅
              
　　3

垦荒前期必须烧荒
一把火将多年生的
野草、芦苇、杂树化为灰烬
仓慌逃生的大蛇、小蛇、青蛇、白蛇
有毒的蛇、无毒的蛇……心有灵犀
前呼后拥地奔上九龙口岗顶
一窝蜂般攀上高高的毛白杨
九株茅白杨的树干、梢端 、大枝
小枝都缠满了蛇，成疙瘩连蛋
一只只绿豆眼瞪得圆溜溜的
让人睹之心悸、发怵
有人提议，釜底抽薪
一把火烧掉九株毛白杨
遭到大多数反对：地标性物种
非但不能毁灭，还必须加强保护
最终，一位当年的旗手揮舞红旗
在前边打起了冲锋，一群拓荒者
呐喊着，从三面冲上坡顶
蛇们惊慌失措，扑向网开的一面
抱头鼠窜。接下来
九株毛白杨挂满红旗
从此，九龙口毒蛇绝迹
 
　　4

冰雪覆盖荒原的日子
饥饿的狼群开始在拓荒者驻地出没
这里原本是它们的领地、家园
对这群开着拖拉机横冲直闯的入侵者
它们呲着利齿、眼冒绿光、恨之入骨
先是成群结队闯入职工食堂
数十只一哄而上，一番血腥拼抢后
一屜笼杂面窝头、两桶白菜、豆腐炖粉条
被肆虐饕餮净光
离开时，能拖走的食材
一单嫩豆腐、两只老南瓜
一麻袋大白菜、两筐土豆、红萝卜
被洗劫一空，还上演一幕恶作剧
在灶台、案板上、火门前、大小铁锅里
留下一汪汪臊尿泡狼粪……
 
正值冬耕拓荒的关键火候
一个人狠不得掰成俩人使喚
腾不出人手防范狼群
还是那位当年的旗手，提议道
敌人怕红旗，毒蛇怕红旗
恶狼难道不怕？于是
每间工棚前都竖起 一面红旗
数十面红旗迎风挥舞
如一团团烈火熊熊燃烧
狼群在远处徘徊观望
最终怅然遁去，再无光顾。
 
　　5

七十一年弹指一挥间
原先的狗狼岗
后来的九龙口
如今的红旗坡
物非人亦非
荒原变成米粮川
不变的是猎猎红旗
永驻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