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感到了死亡的关怀（十首）

埋葬你

她是这样写的
“每一朵花瓣，每一寸肌肤，每一次颤抖
甚至每一滴水，都属于你”
她说：我是你的。

我想起昨晚看过的一部电影
那些偷情的妇人，都是善良的。
一滴水，并不知道“堕落”的含义
“出轨”，也不是最贴切的表达。

我想用“接纳”这个词
当她说——我要埋葬你
我突然，感到了死亡的关怀。


距离

相隔几千公里，我们还是
点燃了对方。

像两朵火苗，照亮了一小段
共同的忧伤。

我抚摸着自己的身体
感觉我的身体里，有你。

“像平静的河流遇见险滩
像在一首诗中，读到了另一首”

我们都在驱赶着什么
距离，是我们共同的武器。


剧终

电视剧就要大结局了
我突然流下了泪水

主人公们都老了，他们搀扶着
成为夕阳下的背影

人生如戏啊，还好
我没演过别人的伤悲

也想过终老的那一刻
窗外阳光明媚，亲人们围床绕膝

正是上班的高峰
人们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她趴在尖锐的玻璃碎片上

像月亮，等待一片乌云
原始的人类，等待一片草丛
她趴在尖锐的玻璃碎片上，等待
更尖锐的利器。

我反对这样的绘画，也反对
使用工具。但我不反对
她和不同的人做爱，像使用
不同的工具。


入海口

我带来沙砾，草籽，还有一具濒临腐败的身体
我们交织在一起，像淡水与海水交织在一起
我老了，并不觉得羞耻
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有一年我到过东营，却没有去看入海口
因为有人说：黄河，天天都在入海
而今天，并不是每天中的一天
我看到一个流泪的洞穴，像一只绝望的陶罐
像一条河，走到了尽头
我不得不进入那陶罐的中心
我无法犹豫，我已疲惫万分，我已身不由己
一生中我们失去过很多，现在，我们要全部失去


尼珠河大峡谷

在盘山公路的分叉口，我发现它
在一次导航错误中，我们不期而遇
它已经死在那里若干年
像我们萍水相逢，突然产生了莫名的亲近
我站在绝壁上，它的寂静让我羞愧
我那么渺小，又那么恐惧
我想到了飞翔，想到它的出生
像一次高潮之后的崩塌，那么短暂
而死亡如此漫长
河水坚定地掏空了它的身体
我想到爱欲混浊，很多事情有未解之谜
那些两岸的彝人和汉人，何时来到了这里
又如何耕种了河边的谷地？
当我顺流而下，似乎带走了全部的深渊
它的寂静让我羞愧，又让我期待


弥留日

他躺在病床上的第一百零六天
粒米未进的第五天
他把被子裹紧，再裹紧，他喊：冷
他只有几十斤重了
他必须，慢慢地往回走……

与他争吵了一辈子的女人
正把一块破布撕烂，做成了病床的扶手
几分钟前，她颤抖着在终止治疗书上签字
她必须，与这个世界和解

“每个人都预约了死亡
她的痛苦是预约了双份”

两年前，她隐瞒了他的病情
秘密像野蛮的肿块，在她体内生长
她开始胸闷，呼吸不畅
她常常在梦中惊醒，怀疑自己
患上了不治之症


受难日

我是不是该跪下，向苦难的卑微吗
还是向瑟瑟发抖的渺小？

用艾草泡水，擦洗他的身体
裹上七层绸缎做的衣服，用细麻绳捆紧
一块白麻布，盖上他的脸。

包裹打好了。我必须，向一个包裹下跪
这是岁月最后的面容吗？

现在，他将被拖向何处？
只有他知道。或者，只有他
不知道。


死亡路线

从302医院到西城殡仪馆
死亡拐了两个弯
从西城殡仪馆到碧天园火葬场
大约20分钟车程
最后一天上了高速
从碧天园火葬场到青宁园公墓
他已经死了
身体还在运动

以后再也不怕颠簸了
去哪，都有安逸的航线


旅程

还是下午，我们竟然被黑暗包裹
天空正筹集更多的雨水
我看到了倾泻，听到了头顶的雷声在聚集
很多晴朗的闷热的天气被我们遗忘了
我从没见过一滴水的上升
多么隐秘啊，那些毫不声张的小旅程
我想起昨天你抽干了我身体里最后一滴水
然后又将是漫长的等待
野茼蒿还在开花，你说小麦就要熟了
车到平坝的时候我下车抽了一根烟
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