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而出（14首）

致女儿 
 
午后，写封长长的信，寄份礼物
给远在他乡，16岁的你
 
光阴里精挑细选的苹果
原产地，逐一做出标记
 
一枚来源于遥远的东方伊甸
一枚婚宴里燃起硝烟的金苹果
一枚被老妇人递进了小矮人的窗口
一枚曾以假乱真出现在苏格拉底的学堂
一枚弗鲁姆目标设定的假想里要努力跳起来摘取的
一枚是粗心的查理扔掉的，刚好砸醒冥想中的牛顿
一枚曾经穿越过撒哈拉的大沙漠
一枚1942年栅栏外的苹果树结下的爱的信物
还有一枚，产自我们共同培育的园子
 
这些苹果，自带香气
可以调配出唯一无二的果酱
陪伴独立的你，一生
旅途愉快
 
 
春分
 
三月临窗，细雨潇潇
樱红柳绿，令心欢喜
 
夜与昼，平起平坐
寒和暑，轮流坐庄
太阳又以零度的偏差
准时东起西落
 
对望的我们，可不可以
让丘比特的一支神箭穿过
 
如此这般爱情
份量平等
相思等长
春色平分
 
 
每一片雪花都自带隐喻
 
小小的一只，在我的额际边跷足
想它不是梦境，蝉鸣环绕红樱
群群白蝴蝶停停落落  
 
这不合时宜的不期而遇，猜不透
好多时日，执笔的念头刚提起
它的身影就和远处的光源重叠到一起
 
噢，小小的白蝴蝶
有着高贵丰盈的前世
今生细长的河流里飞出
越过沧海，自带使命
 
为天空
为大地
或仅仅为了一个人
心灵深处的
那一场雪
 
 
霜降
 
敛葬于河流，洞穴，土壤的一些梦境
始于秋后的这场讨伐
 
收缴了雁鸣，花朵和果实
献出一程碎银，送秋举步向南
 
落叶行毕成人礼，远足
风里满是不安与牵挂
月光初临
宜焙酒，煮汤，熬莲子白粥
 
若有人明日归来，他的肩头
一定歇满了蝴蝶 
 
 
定位
—写给张家界
 
有多少座山
就有多少座塔陵
有多少道飞瀑
就有多少条比逊河
 
飞鸟把片刻的栖息放在塔尖
僧侣的追求是把木鱼放生人间
 
那片离开枝头的叶子
在风自由地推搡下
一会儿似鸟
一会儿是鱼
 
 
破茧而出
 
当路途成了导航错乱的迷宫
能见度让距离失去意义
世界被秋后的雾气禁锢
变身一只巨大的茧
 
蜜雀在晨曦的阁楼间穿梭
露珠滴透灌木丛中的网
爬山虎沿路线变换着表色
失足进泳池的刺猬，体温骤降
 
被这丝丝缕缕缠绕的虫蚁
抛开忠告面海晨练的人
朦胧之影亮出最清晰的提示
这只茧拒绝停止蠕动
 
分分秒秒，它都在找
一条可以收集阳光的捷径
 
 
河流
                
自高而下的雨雪，造就了你
受控于天空与风向
 
一场场偶遇
你归隐于大海的必经之路
最终，学会
如何拥有一种广阔
 
鱼翔浅底，以流淌
从平缓转进惊涛骇浪
又以鲑鱼的泳姿
寻回生命的源头
 
 
木鱼
 
谈到禅修
自然会想到它
被千万次捶打
 
它是一条会呼吸的鱼
有时它说
生存永远和痛苦相连
你需要把无常看成正常
 
它沉默
但始终觉醒
保持隐忍
 
 
未知
 
君临天下
以万物之灵的名义
 
广阔的森林牧场，雪山冰川
被零星的火种点燃, 大可燎原, 大可洪水覆舟
 
地球百科，字里行间加重了笔墨
河流改道，山峦灭顶，草原翻啃，湿地排干
 
曾被清点过的
黄花秋海棠，智利檀香，
圣赫勒拿橄榄树，马德拉的白蝴蝶
还有黑犀牛，蜜旋木雀，
毛里求斯蚺蛇，比利牛斯山羊，以及
加利福尼亚的提可巴鳉, 云雾森林里的金蟾蜍
而今，或遭灭门之灾，或正在逃亡的路上
 
酸雨逐风，助燃火势，硝烟愈演愈烈
辅佐着智人无节制地开发，克隆，繁衍
抛开小行星撞击的概率，生境，一步步
趋向紧缩，破碎，甚至丧失
谁该为“第六次洗牌”* 的预言的到来买单
 
“每一条新辟的路，
为蝴蝶的基因交流增加了难以逾越的屏障”
 
伐倒的树，欠收的香蕉，
让红疣猴，小嘴狐猴们消声匿迹
欲望的枪口，频频举起，弹无虚发
我们的近亲也难逃此劫
 
盖亚*的哀伤痛心切骨，落幕之日，我们
还能找回它们吗，我们
还可以找得到我们自己吗？
 
*第六次洗牌: 科学界认为, 人类的不节制活动, 让物种灭绝速度比自然灭绝速度加快了1000倍, 地球正在进入第六次物种大灭绝时期。
*盖亚：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女神。
 
 
雪粉
 
爸爸，我记忆里的雪粉
是临睡前你捣碎的药片，你说和水服下
隐形的敌人即被击退，没有人会错过
王的欢庆，将与金色的太阳一起在黎明闪耀！
 
父亲，这铺天盖地的雪粉，谁的履带碾压的药片
炸点上飞扬，摧毁了大片的白桦树，暗黑的残垣断墙，拥挤的街头巷尾
和着鲜血，炮灰和眼泪
滴落成冰，点点荧光
 
父亲，第2022辆的时光列车空载了，春天
没能准时抵达基辅的站台
冬不离席，尼伯河水寒彻骨
 
落单的伤口，樱桃红的绷带，无声的窗口上凌乱的白窗纱
一匹火红的马*深陷于积雪中，嘶鸣
 
爸爸，你说过小病尚需几日
而那些猝然倒下的向日葵，四向错乱的冻伤脚板，标枪毒弹下的残肢，越拉越长的背影
要等多久啊
 
星辰下
风的弦，根根扯断，琴声呜咽……
 
父亲，昨夜梦升异象，那么清晰真实
我看到身穿洁白细麻衣的骑士*骑着他白色的马
扬鞭疾驰赶往这里
我听到你说
“我依然爱着，依旧洒下纯真的光，我的血，为你们而流”
 
爸爸，可我还是担心，这场雪何时结束
那些准备好要去圣索菲亚大教堂的人们会不会错过
错过明日的晨祷钟鸣，错过
另一季的绿生新枝，错过
他们小孙女们的婴儿床前的哭泣与赞美？
 
“哎！父亲！”
（* 引自钦定版圣经约翰福音20:12， 启示录6:1-8)
 
 
瓶歌
——致 狄兰-托马斯
 
你体内
所有来自造物主的恩赐
已由时辰的金指掏空
在海风抵达岸边时，被一一遣送
 
大麦，玉米，橡木，回归高山，密林及田野
空气，雨雪，吸收进天庭的陶罐
热烈而饱满的麦芽汁泡沫般融化，再次拥吻土地
一笔勾销那些刻意修辞的笔墨，腾出空白
 
空有回响，浪花翻卷着前来迎驾
在沾满月光发丝的水草爱情的睡床上
孤独，失重地沉睡
 
“尽管五只眼睛都毁灭，但心还是有情的”
 
你顺从
滚滚而来的雨声磅礴，顺从
一颗星陨落的强音撞击大地
顺从它们推动着你，进入另一场
悄无声息的
漂流......    
  
 
 表白
 
明月，把心事
一
个
个
抛给大海
 
海水，从此
坐立不安
 
 
缘由
 
雨飘落，因为云
云涌，因为风
风起，因为故事
 
故事的主角，中场
一个换妆
另一个褪彩
 
谁最先走漏风声
交出了天空
 
 
赠你一束风干的玫瑰
 
四月有爱，把活泼的话语
用细细的雨丝穿起
红辣椒般, 悬于檐下
 
风，注意到沉默而鲜亮的事物
把东家里的悄悄话说给西家
就有了故事，穿行于长街短巷
 
此刻倾怀而出的大片阳光
倒向宽阔的绿地，敞胸的大树
和一束倒挂在楣窗上的玫瑰
 
你是个细滑，光洁，长颈
有着完美弧形曲线的瓷器
 
要盛着它风干的身体
代替室内春色
 
与其说执着一种持久的美
是为了旁观者的审视
不如说无刻意的相得益彰，短暂
但在爱慕者的眼里
却已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