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鹤者（7首）

悟物
 
早晨那物四条腿
一张木桌向火边爬
桌上一个空碗空空如也
中午那物两条腿
神用一双筷子
夹一朵碗中的火焰，咀嚼起来
灶膛里立刻响起哔剥的燃烧声
晚上神累了，就用三条腿走路
那物已仅剩一缕青烟
那物属木，必将蹈火
木头的不幸，便是不知自己是木头
 
神靠着一棵树
怜悯那物，竟落下两颗泪来
一颗是松子，一颗是橡子
神长叹一声，决计
用他依靠的那棵树
再造一些新桌子
 
许多垃圾，并不在垃圾桶里
 
他穿戴很得体
退休前是个小职员
有儿有女，有吃有喝
却总是把小区的垃圾桶
每天都翻个遍
仿佛那桶里
有他那把丢失多年的钥匙
 
他在垃圾桶里翻
他找到了，纸箱里，罐头盒理，饮料瓶里
装着的苦辣酸甜的日子
他甚至找到了，一台玩具车后面
叽叽喳喳有风有雨的童年
 
他在垃圾桶里翻找了十年
他翻找那把丢失多年的钥匙
像翻找生活弃之不用的乳名
他发现，许多不洁的事物
许多垃圾，并不在垃圾桶里
 
  开
 
只一滴泪，那桃花
便中弹怀孕了
 
如果那桃子是我的
如果旭日是我的
我只有挖出心来佐证
 
桃花啊
谢谢你，天黑以后
再次为我开门
 
观鹤者
 
旭日还在红霞里埋着
一只孵卵的鹤
在苇草上，等待另两轮太阳
在自己身下，破壳
 
观鹤者，屏住呼吸
在苇隙后面，心里像揣着一只兔子
所有相机和望远镜都睁大眼睛
蹲姿的，跪姿的，俯卧的
这些人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好像突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好像服膺于某种信仰
好像突然中了魔咒
好像觉得活在这世上真是幸运
好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
好像瞬间步入了不生不死之境
好像那只大鹤
就是他们存在并且做梦的全部理由
 
有人突然咳嗽一声
那大鹤旋即飞起来
瞬间，地空空，天无物
所有人把目光，投向那个咳嗽的人
好像在说，你是个败类
那个咳嗽的人，垂下头
只好再用咳嗽，为自己辩解
 
风吹芦苇，像一声声叹息
鹤巢里那两枚鹤卵
像两块沉重的石头
在观鹤者心上，悬着
 
水与火
 
玻璃后面，一条鱼被水淹死
一个人，从梦里跑出来
用纸包着火，玫瑰的真相
比爱情易燃
 
许多黄昏的事物
总是拥挤在清晨
好像乌鸦从来没有黑过
好像白雪从来没有白过
 
这时分，谁的心里
水在燃烧，火在流淌
面对水火，谁能说出
水有多深，火有多热？
 
一无所有
 
听一个亿万富翁唱歌
他动情地唱:一无所有
他唱一无所有，像真的一样
在员工的森林里
他就像淹没期间的一棵树
但他枝头的果实，是纯金的
 
他的财富就像他的歌声
是用来刺激别人的
他在有和无中寻找真理
不腐朽，不没落
就像旭日
我们总是在他的光中，叹息
 
他的歌声总使我们产生痛感
他的歌声就像他的财富
每听一遍，我们仿佛真的拥有了什么
 
这个业余的歌唱者，富甲天下
为什么，他唱一首一无所有
却把我们的泪水唱了出来？
 
蘑菇和野果
 
老林里，有两个人邂逅
蘑菇想采女人
野果想采男人
 
现在，他们在老林里
像两只，忘记圈栏和鞭子的山羊
蘑菇围着女人，绕来绕去
野果追着男人，绕来绕去
 
傍晚，男人和女人在各自院中
整理山货，这时，男人家的公鸡
跳上篱笆，朝女人家的院子
嘹亮地啼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