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况：文化疆域的审美向往

　　我时时想到，我为自己拥有许多年轻的朋友并把他们视为一种珍贵的财富而感到高兴，在同他们的交往中，不仅感受到青春的气息，而且感觉到一种崭新的心理结构与生存形态。他们热情洋溢地开创未来，充满着美好的梦幻般的希冀，就像迎着旭日扬帆远航，去寻找他们心中亮丽的彼岸。他们快节奏地奔忙着、生活着、欢乐着，写诗和求职，交友和恋爱，都是在开创自己的生活，都是拓展自己的人生疆域，都是进入一种独特的人生角色，都是在检验和证明自己的智慧、品格和精神魅力。
　　在我的年轻的诗友当中，张况是年龄最小的，他今年刚刚25岁，聪颖而机智、热情而真挚，并且表现出这个年龄少有的成熟和练达。我们相识两年来，经常鱼雁往还，并有两次欢愉的相会，一次是今夏在北京；一次是今秋在佛山，参加第三届国际华文诗人笔会的60多位来自海内外的诗人们，于10月30日下午从中山来到佛山。张况立即赶到宾馆来看望我，赠给我几幅他写的硬笔书法，书格雅峻，书风飘逸洒脱，流动着灼人的英气，我对他的才华赞叹不已。翌日夜晚举行了诗歌朗诵会，张况以潇洒的风采登台朗诵了我的抒情短章《温泉》，得到在场海内外诗人们的热烈鼓掌。此时此刻在遥远的北国正是万木萧疏的寒秋，而这里却是花红夜暖，诗情和友情浸润肺腑，让人感到情也悠悠，意也盎然。
　　张况的诗歌像他的书法一样，也是充盈灵气和才气的，闪现出他睿智思考的一面。他还写小说和散文，我虽未及拜读，但相信一定也闪耀着他鲜活的个性光采。我曾读过他的第二本诗集《爱情颂辞》并为之题写书名，那是一本富有浓烈感情色彩和青春气息的诗歌文本。现在他的第三本诗集《走近中国文化》即将出版，并相约为序，书名由诗坛泰斗贺敬之老先生欣然题写，俊逸的字迹，流畅的线条，看着都感亲切。以我的琐务羁身和疲惫不堪，屡屡婉谢朋友们约评约序，然而面对张况勃发的才气和清澈的友情，我却乐而从命。
　　从书名来看，让人以为这是一本探寻中国文化奥秘的书，张况却是用诗人的眼睛来窥探和审视中国文化的宏阔与玄奥，并以诗的浪漫和诗的情采，来表现他在文化疆域的精神漫游和使命追求。的确，中国文化是博大精深的，它是流动的江河，在时间里雕塑着中国人的心理方式、感觉方式、行为方式和文化性格。儒家入世的修养，道家出世的逍遥，都融解于世代中国人的审美心理图像之中了，都融解于汉语汉字的音韵和形式之中了。我说过，世界上很少有一个民族的语言像汉语那样带有浓重的文化色彩和诗的隐喻性，我们一说“黄河”，便想到李白的黄河和光未然的黄河，带有传统的文化底蕴和民族的象征意味；我们一说“菊花”，就容易想到陶渊明的菊花和李清照的菊花，带有超拔世俗、淡泊情怀和清峻风格的内涵；我们一说到“明月”，就容易想到李商隐的明月和张若虚的明月，带有千古的迷朦和永恒的魅力。
　　青年诗人张况，以谒临神圣般的庄严肃穆，走进了中国文化的恢宏殿堂。老子和庄子、孔子和孟子、荀子和墨子、司马迁和范仲淹、罗贯中和欧阳修、王安石和曹雪芹、白居易和关汉卿、岳飞和李渔、屈原和鲁迅，无数先哲与圣贤都与张况这位当代诗人同在，以各自不同的音容笑貌和喜怒哀乐，展示出各自不同的文化性格和个性风采。张况看到了在《道德经》深处，有“清晨的雾霭和黄昏的夕照/俱象老者永恒的明眸/凛凛投向远方难以触摸的一种思想”，而那“五千重青云和永不褪色的梦想/早已被遗弃于空寂的涧鸣声中/都市与旧城墙之间斑驳的距离/比任何痕迹都显得空旷深刻……”（《老子的声音很近又很遥远》）；他听到了“庄子的狂笑声倾倒于秋水之中”，于是“许多应该和不应该盛开的花/都以一种媚态招来庄子梦中的蝴蝶/庄子任性不羁的魂灵/一旦触及往事的伤口/便只顾躲在风中向隅而泣……”（《天下第一洒脱人庄周》）；他还发现了白居易“用最坚实的沉默/守候大唐最后的一场爱情/锋利的目光/刺穿黑夜危机四伏的胸膛/在那艘破败的乌蓬船头/你临风一站/便将满江悲愤的泪水浓缩为一杯苦酒/一饮而尽……”（《白居易琴心谁识》）；他也发现了“长烟皓月和阴风浊浪/俱在斯人的目光中开设单调的情节/两行老泪淹不死一张老皱的面皮/王朝内外掩盖着许多苦难的形式/一腔热血冲击水色之下动荡的江山”（《忧心似焚范仲淹》）。
　　从这些随意摘引的诗句中，我们不难感受到张况的艺术风格和想象方式，他的语言是洒脱而疏散的，表明当代意识与审美情趣的融注，同时又有古典诗词的气韵和情韵。
　　当然，张况毕竟年轻，尽管这部作品不乏精致有物的书写，不乏可圈可点之处，但就诗歌意象内涵而言，我觉得他只是写出了他心中的先哲形象和人们共识的先哲形象，还可以展示更新的视角，并加以新的开掘。而在抒情表述过程中，也还有一些阐释意象的痕迹。不过，张况的历史文化诗歌写作不仅显露出他出众的才华，而且表明他具备过人的艺术潜力。我有理由相信，只要他能把握好自己，驾驭好自己，不断走向开阔与深刻，将来他一定会写出更隽美的诗篇。
　　
　　1996年11月18日于北京
　　
　　（选自《张况论》，张同吾（1938-2015），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原研究员、中国诗歌学会原名誉会长、著名诗评家、诗歌活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