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集《暗风景》第１辑｜《魔界》（32首）
2017-09-18 作者：张鲜明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张鲜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美国职业摄影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诗歌学会理事、河南省诗歌学会会长、河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河南日报报业集团新闻媒体专家委员会委员。其创作以原创性和先锋性著称。是“幻像摄影”创始人，“梦幻叙事”的倡导者，“魔幻诗歌”的探索者。
关于《暗风景》的推荐语
张鲜明的《暗风景》自成一个世界：一个介于现实和梦魇之间的世界，一个交织着恐惧、荒谬、虚无和正义幻影的世界，一个如同蒙克的《呐喊》那样回荡着尖厉的喑哑的世界，一个灵魂受难、神魔不分，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或可能有的世界。在他的笔下，语言，正如诗所要求的那样，显示出它深度揭示我们生存和内心真实的力量。
——唐晓渡（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
来自现实的奇想。纯粹而诡异的行文。这是些与梦有关的诗篇。张鲜明写出了许多中国古代诗人不曾表达过的感觉。
——西 川（著名诗人、作家）
《暗风景》如同荒诞而精彩纷呈的不连续的惊悚片，投映着历史世界的多重倒影；它是梦的讲述者惊恐多疑的话语，也是精神分析师充满暗示的对话；这是一部不安之书，也是一部救赎之书。
——耿占春（著名文艺批评家）
幻像·日（张鲜明 摄）
《暗风景》第一辑｜《魔界》（32首）
《脚窝》
我的脚窝很深
我在我的脚窝里
嚎叫
《绳子咬着我》
绳子咬着我
进入我的骨头
进入我的心
成为我的一部分
即使把它取下
我依然保持
被绑缚的姿势
我一边诅咒
一边思念那绳子
就像皮肤想念衣裳
《谁在敲门》
门
自己响了
《掉下》
我伪装成一枚奔跑的硬币
那条枪，还是认出了我
它变成巨蟒
死命地
追我
我模仿老鼠，爬到油罐上
巨蟒瞪着眼
在下面
等着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正要请教老鼠
脚下一滑
突然从油罐上
掉下
下面
是黑洞洞的嘴巴
《子弹已经射出》
他们说我有罪
今天执行死刑
监刑的人
混在人群中
子弹已经射出
妈呀——
要是没有脑袋就好了！
我听见了
枪声
《手术》
他坐在山一样高的座椅上
他的名字叫——
力量
我来找他
是为了接受一次手术
没想到手术那么简单——
他只用一句话，一个手势，外加一个眼神
就把巴掌大的印戳
打在我的心上
我的骨头和血液里
灌满了
他的咳嗽
这是他发给我的指令
《梯子跑了》
梯子
爬向
天空
梯子
正在把我送入云端
突然，梯子
跑了
我双腿悬空
在虚空里
扑腾
幻像·振（张鲜明 摄）
《只要你答应把状子递上去》
门开了
没有人，没有风，没有脚步声
只有一声重重的叹息
门再次开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语：
“我是从这屋子飞下去的，但我不是蛾人。”
门第三次开了
一根瘦瘦的青藤爬进窗棂：
“只要你答应把状子递上去，我就不打扰了。”
我点头应承
门
关上了
并礼貌而谦卑地响了一声
《游荡》
你离开我的身体
像一个大步走出乡村的农民工
世界上的路径
跟你的想法一样多，跟你的思绪一样乱
你踩着自己的脚印
在蛛网似的小径间
打转
知道你走不出自己的脚印
却又唤不醒你
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你
像一个梦游者那样
满世界
游荡
《浑身的毛孔正在裂开》
我的眼睛软塌塌地
闭着
已经没有力气睁开
而你——
我的神啊
却把眼睛越瞪越大
就像宇宙大爆炸
你是担心谁把这个世界偷走
还是有更深的想法？
你大概是横下了一条心——
只要这个世界还在
你就会强行借我的身体
朝着人间
瞪下去，瞪下去
如今，我只剩下一张皮
我的神啊
看你怎么借我的眼睛？
哎呀，我浑身的毛孔
正在裂开
《冷汗》
你冒充钟馗
在我熟睡的时候，偷走我卧室的宝剑
就像悄然出门的城防队员
你走遍整座城市，穿行于数不清的梦境
黎明时分
你一身灰尘，回到我的枕边
手中的剑已经卷刃
宝剑的红缨上
挂着冷汗
能否借你昨夜的见闻
拍一部恐怖片？
《吃梦》
早上起来
我的枕头胖了许多
枕头叽叽哇哇地叫着
一群梦
在里头乱作一团
我的枕头竟然会吃梦
此刻，枕头的一角
正叼着一个梦
就像巨蜥在吞食青蛙
我正要逃跑，枕头突然拽住我：
“哪里去？你就是一个梦！”
《你好自为之》
不要这样赤身裸体
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有风有雨？
怕你又闹出什么乱子
我给眼睛装上窗纱，安上栅栏
把心当你的旅店，拿脊梁当你的盾牌
这一切
都是为了你啊
挡一阵算一阵吧
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魂儿啊
你好自为之
《闯祸》
这个世界如此强大
而我
连一颗草都惹不起
你却全然不顾我的感受
趁我睡着的时候
满世界疯跑
你要闯祸
喊你，劝你，求你
你装聋作哑
斜着身子，故意往危险的地方去
这已经不是顽皮
而是恶作剧
唉，眼看你要闯祸
却管不住你
幻像·孕（张鲜明 摄）
《沉重》
你背着我在大雾中飞
你泪眼汪汪地望着我
你是想说——
唉，你怎么
这样
沉
我只能实话实说——
你背负的
是我的感受
而不是肉身
《报复》
那一刻，一条恶狗
从他眼里窜出来
咬伤了你
他应该为此负责
可他竟然像黑社会那样
大摇大摆地
走开
你扑上去，缠上他
捂住他的眼
让他掉进
悬崖
你的报复是在正告他——
再软弱的人
他的灵魂
也会是凶恶的
《撂在大街上》
又跑出来了
这一次，你是包裹
被孤零零地
撂在
大街上
我认出你，是因为
你虽然经过精心伪装
却依然是
心
的形状
魂儿啊，你打算继续流浪
还是等谁把你收藏？
真想把你捧起来，捂进胸腔
街上人流如织，车来车往
我过不去，你过不来
我只能招着手
与你
遥遥相望
《求饶》
你是黑，我是风
我并不喜欢你
可你找上来
拽着我，搂着我，要我加入黑暗联盟
我苦笑着
你觉得这是默许，就拉起我
向下
跑成一个漩涡
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止这可怕的游戏
你
咬着牙
我
尖叫着
你高举黑色钻头
而我
和世界
已经很薄
行行好
饶了我
《想跟你谈谈关于秋天的感受》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
秋天来了
凉气
正从头顶
一点
一点
往下滴
想跟你谈谈关于秋天的感受
你撂下一串雨声般的咳嗽
招招手
走了
我拖着越来越长的影子
就像抱着一把谷穗
在夕阳下
发呆
《总是在深夜到来》
你总是在深夜到来
坐在我的心尖上
吃我的梦，啜饮夜色
你占用我的嘴巴自语和尖叫
拧我的脸，揪我的头发
把往事抛洒得
满天满地
你瞪着眼
看我
我闭起眼
看你
就像天花板和地板
在对峙
知道你不会轻易走开
我骂骂咧咧地
走到阳光里
看你还敢不敢
追上来
幻像·宇（张鲜明 摄）
《魔法》
你捧着面包，搬来椅子，哼着催眠曲
知道这是你的魔法
我的腿竟然不争气地
想要停下
我扇着脸
把心掏出来拎着
你一闪身
满脸坏笑地挡住我
在经历了几百个回合之后
你已经修炼成一张莫测的网
时刻变幻着诱惑的花样
而我
只能是一只气急败坏的
跳蚤，在你的圈套里
一次一次
怒气冲冲地
跳着
《搦》
原本觉得你已经放过了我
没想到，在梦中
我的心
依然被你
搦着
如果一个人的心
能变成鹅卵石
该有多好，如果一个人的魂儿
能修炼成冬眠的鼹鼠
该是多么洒脱
不幸的是
我的心
依然是一团蹦跳的肉
我的魂儿眨巴着眼
日夜醒着
那么，就让我
变成一声叹息吧
唉，魔啊，魔啊
连我的叹息也被你
紧紧地
搦着
《新的伎俩》
这是你全新的伎俩——
你用赞美
把我变成一个吸毒者
我的毒瘾很深
只要还有一口气
我就会把你端来的东西痛饮
刚刚喝下的那一口是——
“你会成功！”
现在端起的是——
“让你成功！”
唉，我再也走不出
你的手心
《灰虫子》
老婆啊，快起来
把我的心
扒开
成堆的灰虫子
在咬我
看看我的心
是不是已经成了烂苹果
如果还拿得起来
就把它捧出去
晒晒
《游戏中的游戏》
魔啊，我在你身后
看清了你全部的想法——
你把我看作鱼
你想钓我
我大笑着走开
我突然改变了主意
又转身朝你走来
我假装咬钩
沿着那看不见的丝线
走进
你的掌心
这是游戏中的游戏——
你的手掌是迷魂阵
我要把这一切
看个明白
在你觉得我已经上当的时候
我一个鲤鱼打挺
跳将出来
我决心把这个游戏进行到底
咱们打赌，如果我赢了
你就叫我——
神
《你把我变成了你的同谋》
你早已不是魔了
你是神
你在我身后
拣拾我的脚印
把那些有用的——
譬如，饥饿，寒冷，贫困，屈辱
穿成锁链
带在我的脖子上
我就只好乖乖地
跟你走
更神奇的是
你竟然把我变成了你的同谋——
我像铁杆汉奸那样
主动地配合你
让那锁链长出牙齿
紧紧地
咬住我的心
而我，跟在你的身后
日夜不停地
替你
念着紧箍咒
此刻，当我看穿了你的阴谋
天已近黄昏
眼前只剩下不多的路
唉，我已经
不能回头，我还想
跟你走
幻像·玄（张鲜明 摄）
《看在我向你行贿的份上》
现在是半夜吧，你伸出鱼钩
把我从梦里
钓出来
看着我像鱼儿一样
水淋淋地
乱跳
我知道，你的名字叫“烦”
老相识了
你是我的仇人
我无数次咒骂过你
可你，还是像侦探那样
缠上了我
想来想去，我只好又一次
手捧安眠药在床头等你
就像一个罪犯
拿着钱
来到法官面前
看在我向你行贿的份上
你把烙铁伸向我心脏的时候
轻点儿
哦，轻点儿
《这真的很危险》
梦
趴在我的脊梁上
死活不肯下来
这真的很危险——
我一旦忙起来
把梦弄丢了
那可怎么办
如果梦把我绑架了
不让我回到人间
那可怎么办
《抱住我的腿》
梦
又追上来了
我的每根头发每根汗毛
都颤悠悠地
站着梦
它们拥挤，争吵，撕咬
它们肥胖，好动
我的身体已经盛不下它们
我正在为每一个梦安排房间
突然听见叽哇一声——
一个梦没有站稳
从我舌尖上
摔了下来
梦是自己跌倒的
却哭叫着
抱住我的腿
《不能让人知道我在梦里》
那个梦像一个野蛮的门卫
把我
往外推
我只好一步一步
后退
我从那个梦里
掉进
另一个梦
天亮了，我依然
在那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慌慌张张地
干着那件
没完没了的事情
嘘，别出声
不能让人知道
我在
梦里
《这个动作有点像拔枪》
那纷乱的场景
如同一部漏洞百出的警匪片
我正是那个抱头鼠窜的逃犯
枪声响起
子弹
离我脑袋
只有三寸远
我的左腿猛然跨出梦境
而右腿依然卡在梦里
我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拔出右腿
这个动作有点像拔枪
我突然停止在这个动作上——
戏还没演完呢
我怎能一走了之
《尖叫》
我的魂儿成功地扮演老鼠
在梦的洞中探头探脑
突然看见一大堆尘间的事情
是一群猫
在洞外
虎视眈眈地
等我
魂儿转身往梦里逃
那一群猫，化作滚滚烟雾
把洞口堵牢
我的魂儿只好尖叫
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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