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河湟（组诗）

 
洋芋之歌
 
心被扎了一下，鼻子发酸
看见了寒风里盼儿回家的母亲那皱巴巴的小脸儿
瞬间忘记了其他事物
只有你，你的香
昏暗的灯火放大曾经的日子
如松鼠把你整齐地藏在记忆的窖里
不忍心，也不舍得多取一枚
 
曾为精打细算的笑声轻轻地擦洗
然后切成小小的方块，是的，方方正正的小块
精致而周正
有时也切成丝状，精细和耐心是每一天踏实而高超的技艺
 
储藏起的汗珠早已成了金疙瘩
舍不得花
还有诗和新的长街一盏盏连绵不断的连着家的路灯
在思念里闪烁，洋芋啊
泪珠再大也没有用
歌声在家乡的河里时而开放
酿造为适合于自饮的醇酒
 
脆下双膝从地里刨出的是
我的洋芋
 
注：因疫情封控，朋友帮助买到一点蔬菜，其中的几枚洋芋（土豆）让我想起了40多年前的知青岁月。那一窖洋芋啊，是我们一冬的口粮！
 
2022年10月29日

 
秋之歌 
 
黄金的酒瓶，白银的酒盅
晶莹醇厚的是秋的劲儿
 
呼吸在高天
酷暑中饮下清凉
大地像妻子的手絮出的棉被
所有的树都在作画
 
坐享海拔之高
山野里香气私语
溪流描红
花儿悄悄涌动
 
尕妹子，看我来
 
2022年9月14日

 
北大街：我终生的街巷
 
齐胸小辫在手中绞拧成猜不透的谜语
调皮的眼睛调皮出半夜的太阳和白日里的梦
 
下课后，我提前跑到车站
站成了让路人阅览的站牌
我在班上宣布，我是王
数十名学员突然消失
只有你，举起风中的响铃
 
那时候，我是王
在数万人中独享英名
二十五年后，我的慷慨激昂变成了吟唱
一切遗忘又被歌声点燃
 
西宁城的寂寞我一人丈量
北大街成了我终生的街巷
从二路倒三路，尤如时空转换
瞬间的二十五年
 
五十岁沉重的咳嗽还在湟水河里起伏
二十五岁的QQ却至今未能发出
 
注：我曾于1982年（25岁）考入青海省毛纺织工业公司教育科任职工教师，为全公司职工教授初中语文课。
 
2007年5月2日作
2023年3月15日改
 
 
西宁，清晨就举起遍地金盏
 
五条大川，五根弦 
鸣自巴彦喀拉的琴声
拂过星星海和草原
绿了小峡大峡
一路问好
 
盛开兰花手指的地方
马达轰鸣
越过千年涛声
蝴蝶睡衣滑落
 
幸福的蝴蝶啊
音符般的七彩霓霞为大地着装
蜜蜂啊，像职业青年忙碌不停
诵经声蜜似的漾动
 
西宁，清晨就举起遍地金盏
把羊群牧上蓝天的阿哥
醉舞万种风情
吻红高原的脸颊
 
2023年5月3日
 
 
多年后，在卓扎河畔
 
这石子依旧硌疼笑声串起的日子
我还想像着在河里跑
想像着在林子里跑
追逐突然想起来的野兔
 
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满河的太阳
湿漉漉地跳着
《我的家就叫卓扎滩》
 
拈断胡须
插入脚下的泥土
 
注：四十多年前，我在卓扎滩插队落户当知青，留下了难忘的岁月；今日又回到卓扎滩并被授予优秀新村民和聘请为村文化顾问，作词歌曲《我的家就叫卓扎滩》，是为纪念。
 
2021年3月15日

 
卓扎滩的洋芋
 
厚厚的土磨砺太阳
土比贝更苦
洋芋比珍珠心疼
 
日子变成了海
海又变成了土
太阳就成了宝贝
 
拨开厚厚的土
拍打拍打
太阳就出来了
 
小胖孩儿
小胖孩儿
我家妈妈等你回家
 
注：在青海，互助县的洋芋最出名，因是半垴山地，水少，无霜期短，生长的洋芋（马铃薯）很好吃。有歌云：西宁的萝卜大通的葱，门源的青油贵德的梨；享堂的西瓜湟源的醋，互助的洋芋上大席！另外，我在那里当过知青，对洋芋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
 
2021年3月15日

 
拨动心弦的美妙是遥远的巴音河
 
老花镜下我注视巴音河
波涌很沉重
舞蹈很年轻
一朵浪花
绽放无数朝阳
 
越走越年轻的河啊
海拔低了，河水厚了
单音节变成了低沉的多声部合唱
 
遥远的
拨动心弦的美妙是遥远的巴音河
 
2020年5月27日

 
诗人海子与德令哈
 
德令哈的石头不再普通
德令哈的星星洒落成诗
德令哈的夜歌声不断
德令哈的路诗人渐多
 
星星雨中的德令哈
高草舞蹈的城
砂石歌唱的城
喧嚣与空寂捧着诗和少女
一路升高
 
2020年5月27日

 
麦子，在风声里奔跑
 
麦子在梦中就期待奔跑
多少世纪以前风儿还没刮起
麦子裸出一颗赤心
就把最终的秘密告诉了人们
 
麦子没有翅膀却能飞翔
麦子没有嘴巴却能说话
其实麦子什么也不是
麦子做梦的时候大地也在沉睡
 
麦子做梦的时候就说出了心里的话
那时还是冬天
麦子在梦中就期待奔跑
它先长出了思想然后才长出了脚
 
后来刮风了
麦子在风声里开始奔跑
这是它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整个天空大地都在摇晃
 
麦子高举着皇帝的权杖奔跑
麦子怀揣着穷人的梦想奔跑
就这样跑着直至倒下
麦子坦露了唯一的秘密 
 
2002年2月26日写
2023年3月10日改

 
高原云
 
飞翔中的变幻
色彩是母语和自信
敬重山与河流，从不贬低谁和借以抬升自己
不用
 
蓝天是永远的背景，黑夜也是
泼绘是灵魂的飞翔
唯一恣意的飞翔
 
2021年3月29日

 
高原马
 
空谷蹄声，回答着远方的问候
蹄印标出海拔
醉在褡裢里的酒瓶找不到酒杯
用男人的口哨呼唤
小美兔惊奇地迎迓
 
一个又一个早晨轮番照亮
金链挂上山的颈项，云驮起高原的天
马被雨测量出高度和速度
 
2021年4月13日

 
前世姻缘
 
1
歌声燃烧
五脏六腑醉如大海
杯与杯的距离恍若隔世
隐密的美从电波中隐现
 
心鼓在同一节奏鸣响
脉搏是你我唯一的暗号
藏下秘密
将哭与笑一同酿制
 
2
风干的牛肉是高原的标识
整个夜晚蹄声震响
醇香从天空溢淌
一片低垂的乳房扫过草尖
漫过我骄傲的头颅
 
你飘动的衣袂是我的经幡
你的怀就是天堂
我一路匍匐
把心垒到你的脚下
 
2013年5月28日

 
这个春天我知道了疼
 
你下楼的脚步如开关
我的心开始疼
天色在你渐次明亮
我的后背愈加黑沉
 
疼痛的心被抻成丝线了
抻成了长长的神经
随着你的目光和笔
随着你的一举一动
随着那些疫情数据统计曲线
我的疼在起伏
 
这个春天我知道了疼
疼成了无数个苞蕾
 
注：情人节，为奋战在抗疫一线的妻子献首诗，权当一枝玫瑰吧。
 
2020年2月14日
 
 
我是诗人 
 
我的一只眼睛因注视病痛挣扎的呻吟而失明
另一只在眺望
期待春天的暖流拂过冰渣里挺起的苞蕾
 
我是你最浪漫的诗人，
我是你最优秀的歌手，
 
我于海鸥的翅尖感受凛冽的风
哨音尖锐
犁破零度以下的困扰
亦于闪电的触角承受折断的巨痛插入地下依旧是不屈的光和电流
 
以风为梳，以泪洗面
乱云穿过裆下未曾有一丝颤栗
踏错的舞步从一开始就依然故我
 
我是你最浪漫的诗人，
我是你最优秀的歌手，
 
我如美丽的蝴蝶
舞姿深塑于泥土依旧是春天的模样
琴声呜咽
伴着马蹄的美丽
我的疼，凝聚于悄然落下的
泪滴
 
我是你最浪漫的诗人，
我是你最优秀的歌手， 
 
2015年12月5日

 
你的长发是我的旗
 
在只有鹰飞翔的地方
只有白云，是白到极致快破了的云
只有梦，是纯真如泪欲滴的梦
 
我的灵魂驻守六字真言
遍地格桑静静地吟诵
我的爱人在守候
 
你的长发在最后的高原飞扬
春天的苞蕾摇响欢乐
而我，你唯一的旗手
千里风尘，奋勇前行
 
2015年8月27日
   
　　《写意河湟》是诗人、剧作家赵剑平的一组关于人生的“情诗”，它将乡情、风俗情、亲情统合，汇入一个地域性、回忆性突出的文本容器中去发酵和兑出，每一则诗篇都展现作者对家乡的挚情并具备浓厚的人文情怀。我感觉这组诗的情感立足点，主要有两只脚：一只是回归之情，一只是自由之情——这二情相融，保证了组诗的新意和深度。
　　先看《洋芋之歌》，由于诗歌的构思出发点是供应暂时短缺的食物，并由此联想到了四十多年前的食物稀缺，诗歌便具有了时间跨越的魅力，在时间线的回溯中，人的爱倾注于洋芋这种简单的食品里，母亲耐心贤惠的外在形象跃然纸上，而母亲身上“精致而周正”的特质，才是诗歌想表达的重点，大概也是一个人在时代波折和环境考验中能够找到的最好的立足点。“脆下双膝从地里刨出的是/我的洋芋”，诗句象征着人的情感向着亲情和敦厚实诚的道德品性的回归，同时也释放了过往经历所带来的压抑感，终于在平宁的时代，回味到了一种“爱”的实物载体的既丰盈又单纯的本质，从而实现了心灵的准确寄托，时代命运之思、人性之思拢于乡情之“菜肴”中，自日常化中寻到了解脱。《卓扎滩的洋芋》是另一首有关洋芋的诗作，这首作品和《洋芋之歌》的憨厚相比，是精妙灵巧的，它的喻体很美，意象间的联络性很好，结构也玲珑考究。诗中土地被喻化成了海，土地承受的“苦”最后具有了宽敞、可爱之态，而洋芋也脱去平凡成了珍珠；同时，象征希望的太阳，成了一种“婴儿”的状态——这些都说明了人想要得到生活美好的报偿，别无他路，只有像土地一样去养育洋芋，并且最终从平凡之境中挖掘出平凡之物的不平凡之美，也即用个人的价值理解，去获得一种劳动价值的延伸和解放，满足化、诗意化自我当下的生活情境，让抚育之美使得劳动之苦站到微妙的自由、自在、自得的境界中，也是一种方法论之下的具有发明性的心灵回归了。
　　卓扎河畔，是作者常年歌颂的一个意象，如果这个歌颂对象写不腻，在具体文本中还能透出清新之“色”，就说明这个“老意象”的生命力是强韧的、高弹性的，也说明诗人对它的理解是多层次而深入骨髓的。《多年后，在卓扎河畔》这首诗也继续了时间跨越，把过去的难忘岁月和现今的“优秀新村民”的心态并置，激发出一种独特的歌咏之心——诗歌还原了卓扎河畔生活的“野”趣和肆意之美。这就从一个小而自得的角度，说明了卓扎河畔对生命的包容性，“什么也没有了/只有满河的太阳”，这样的句子，意在释放某种过去的苦楚，突出时代走入了一种新的、既光明又自然的境界中，让童话式的表达消解不得已的沉重，进而推出命运和个人同赴的物我两知的和谐之美。
　　《高原云》《高原马》和卓扎河属于同一系列的自然景、物抒情诗，这两首诗虽短小，但是展现出浓郁的诗化的哲感。高原云的意象代表着不争、接受的心境，有禅意，它的“飞翔”不仅是努力的代名词，更是一种自由的象征，也即理解了自我的朴素处境和宽阔的高原之美之后的价值释然。高原马的高度和速度，也不是天生的，而是马和环境融为一体之后展现出的洒脱、轻松的姿态，这一姿态托出的意念是不怕生活、劳作的重复和疲倦，指向的是人格中新颖的“马性”——任劳任怨的态度，当下已非重点，跋涉的充实感和对环境的美的享用，才是人的最健康、自在的行走姿态。
　　《北大街：我终生的街巷》是一首直接描写命运的诗歌，诗人于年轻时考入青海省毛纺织工业公司教育科任职工教师，为全公司职工教授语文课。这是一首把重点放在空间抒情之上的作品，它其实讲叙了一个生命空间由狭窄、单一变成宽阔、盈满的道理，自我命运的改变、知识的传递，都给当时的知识分子带来久违的自豪感；而当时代从空间上展示了新的昌盛面貌，同时使人回味旧有空间的韵味，正是这种回味，让诗人找到了一种生命延续并且诗意化的基础——当初解开了束缚之后的理想姿态以及由此生发出的像是“王”的激情，即是一种时代自豪感的体现，也是人性在解放之后得到张扬的最佳投影，这不就是最美的“故情”？诗歌的时空回归性和心灵的自由之力，又一次验证了组诗在抒情上的双足俱全。
　　《麦子，在风声里奔跑》是一首更为巧妙的哲性作品。麦子作为诗写对象是足够传统的，而在这首诗里，麦子像是飞鸟，明明栽种于大地，它为何能在诗意空间中放肆飞翔呢？因为麦子作为人心的象征，它似乎意识到了一种在传统、传承上未曾张扬过的“平等性”的到来，这种平等性是时代赋予的，也是“麦子”不断地释放奉献之后应该取得的。所以麦子的终极秘密，就是它的跨越耐心和跨越勇气，在天时地利人和之际，平等性得到了充足的彰显，诗歌在捕捉“生命之爱”的主题时，也就有了非凡的自信和自尊美感。
　　组诗中有一首诗，关注着当下事件。《这个春天我知道了疼》是首送给妻子的诗，对妻子的深情，变成了对百姓大众的关爱，疼是一种珍惜和呵护，那么诗人对人类遭遇疫情的关注也是深切的。个人化的情感在诗歌里就好像钻头，钻得足够深刻、足够亲切了，那么它的社会投射，也就别具生动性和真挚感，诗意再返回到个人这里，就形成了十足的专情。也即诗歌实现了个人和社会两者间的双向回归，诗意在这时获取了完备的层次感和弹性，得到了解放。
　　总体而言，《写意河湟》这组诗在抒情时所呈现的面貌，是可敬的，也是可爱的；是丰厚的，也是灵动的；在反思时，是回溯力、回归性十足的，也是自由性、诗意解放姿态突出的。加之每一首诗，都遵循语言简练的原则，并且注重生活中的小情趣和人情味的营造，令人回味无穷；大部分诗歌，具有较独特的文化意义，呼唤人们珍视生活中最质朴的情感资源，同时也弘扬民族、地域传统，传承高原人民的价值观。也许，高原或卓扎河的诗意既简单又不简单，渴望回归和享受自由的人心，在诗中像花也像鹰，动静相宜，绽放独特而又必然的诗歌价值！ 
 
　　作者简介：
　　大雁，本名苏雁，1978年生，广西作协会员，供职于广西民族大学技术转移产业研究所；诗作和评论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作品》《草堂》等刊及网络；组诗获得《广西文学》年度作品奖。著有诗集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