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太仓写首诗｜《太仓慢》

1
 
镜像中取出的江南
水乡带着醉意。杨柳正微醺
把一阵薄薄的春风摇过来摆过去
青砖却不动，黛瓦也是
甚至弯曲的天空
一条蜿蜒的河流，也一动不动
仿佛都被时间所遗忘。镶在一首宋词的诗眼里
独自晶莹剔透：一如《诗经》蒹葭上清悬的露珠
一如浓重清凉的乡愁——
微风中轻轻晃动，但只是晃动，却不会掉下来
在太仓，从来都是花开花的，水流水的
各自相安，互不打扰
镂空的楼阁，窄窄的巷子，衔着涟漪的野花
浆声欸乃的渡船，骑在水面上的石拱桥……
对于一只无忧无虑的蝴蝶来说，无论哪一处都是
春天的出口
它扇开翅膀时，带动时光闪烁
一座太仓，也长出了一层细碎的绒毛
月下，古旧的篱门越来越清晰，开翕间
我似乎听见了自己身体内发出微微的爆裂之声——
多年来筑起的高墙应声坍塌，如同落花纷纷
随流水，沿途擦干净机心与心机
深重的痕迹。一个被我过分打扰的部落
也开始安静了下来
 
2
 
请把你的心跳压得再低一些
心动也是
太仓是一座水做的瓷器
每一次想象，都得小心翼翼
轻拿轻放
请不要打扰那些正在酣睡的水
不要打扰临河照镜的草叶，柔软的云彩，蝴蝶兰的翅膀
——那是她们做梦的温床
燕子侧着身子，忙于修剪一幕烟雨
水边的青苔却早已换上新衣，继续上演
返老还童之术——
一万年的时光，仿佛都潜伏在流水里
微微泛着蕾丝一般的涟漪，仿佛是一条河流的
琉璃般的梦境
如果你蹲下身子，并闭上眼睛
就会看见无数古村落的影子，正慢慢地
从一棵几百岁的香樟树的芬芳里
抽离出来，又落入水中
蝴蝶收回翅膀，夕阳收回喧嚣
我收回脚下的匆匆行色——
这一刻，我和太仓一样
心如止水                                                    
 
3
 
太仓老了，老掉牙了
嚼不动那些坚如磐石的时光了
只有流水还保存着一颗柔软之心
青苔仿佛有脚，爬到半墙，还往上爬
仿佛和我一样，对春天的离去
仍蒙在鼓里
水岸古意斑驳，村姑们在慢悠悠地淘洗白菜
她们摘掉叶子上的小青虫时
我仿佛感到自己身上也有东西正在悄悄剥离
有部分落入河中，不断与流水的影子叠加
另外一些站在岸边，与一座江南对峙
河中的水藻不动声色，悄悄地
替太仓编织了一个深邃交横的谜语
背负石桥的流水呀，那么多年了，为什么
还舍不得放下这座老得弯腰驼背的乡愁
为什么那么多年了，一座固执的石桥还舍不得
放下胸中这条湿漉漉的乡音
在太仓，每一滴时光都慢得让人心疼
每一寸流水，都埋藏着一段如怨如慕的箫声
如果可以，真想把这仓促的一生
安放在这座慢吞吞的庄园里
不写诗，不作画，不下棋，不弹琴
终日闭门，谢客。你听——
江南的雨声已灌满太仓
我要闭门造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