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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荐读|红松读谢耀德:向明天的太阳致敬

——谈谢耀德的诗以及精神家园的回归

2022-07-09 作者:红松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精神家园的回归和神性的回归,落脚点就是感恩。诗人已经知道自己是从何处来了,也知道自己将向何处去了,那么,生存真正的意义又何在呢?毫无疑问,那就是感恩,对苍天大地的感恩,对亲情友情爱情的感恩,对祖国和社会的感恩。
作者简介

红松:范宏伟。石河子市作协副主席。1991年毕业于辽宁石油化工大学,大学期间开始接触朦胧诗,开始写诗并于1989年获《诗刊》《青年作家》《星星诗刊》《川南文学》联合举办的“1989·中国杯”全国青年诗歌大奖赛佳作奖。先后在《星星》诗刊、《绿风》诗刊、《诗选刊》、《诗歌报》月刊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

  对于精神家园来说,浩浩汤汤的大工业文明,让我们确实得到了许多,但也失去了不少:宁静的天空、干净的大地,以及赋予我们生命我们赖以生存的苍天厚土的神性的敬畏。
  于是乎,回归精神家园、回归神性的诗歌创作成为一代诗人无可回避的主题。无疑,诗人谢耀德就是这个诗歌写作主题的先行者和义无反顾的践行者。
  要回归精神家园、回归神性,首先就要回归自然、回归乡土。自然中有神山圣水,乡土中有血脉传承。
  
  白云生处的奥依塔克
  居住着九天女神
  群山之上的奥依塔克
  生活着雪豹和牧人
  ……
  雪山下的牧人悠然走进毡房
  骑马的牧女轻声歌唱
  银色炊烟徐徐升上蔚蓝的天空
  嘹亮的歌声缓缓升上
  奥依塔克天堂
  ——《奥依塔克》
  
  奥依塔克是神秘的昆仑山脉一座高原峡谷,那里生活着九天神女,那里生活着雪豹和牧人。那是白云生处的人间净土;那是牧人的天堂;那是诗人对人间净土、对精神家园的无限向往。
  在诗人内心深处,奥依塔克的歌声、炊烟、雪山、毡房,才应该是生活本来的模样。对此,诗人并没有在诗中大发感叹,但无限的赞叹、无限的赞美,已尽在其中,这就是诗人高超的语言魅力,也是被还原的大自然和生活本身的魅力。
  诗人并没有把目光完全停留在大自然本身,而是继续用高邈超然的富有神性的注视,向更高远、更辽阔、更深处的精神家园浸润。
  在《月光信笺》一诗中,诗人的笔触更加细腻,更加微小,更加柔软。而对生活家园、精神家园的神性渗透,也更安静,更缓慢,更温暖。
  
  月光中摇曳的青草
  是上帝的诵辞
  
  你手里握着神的笔
  点击昼和夜的名字
  月明如烛
  青草搂着小女儿
  
  夜风萧萧岁月苍苍青草戚戚
  
  青草,青草
  青草笔尖儿上缀着银子
  也缀着潮湿的经文
  
  月明如烛,烛光所跳动的,是小夜曲,是摇篮曲。这时,青草搂着小草,搂着小女儿,在精神家园里睡着了。她们香甜地睡着,脸上洋溢着烛光,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此时的青草,如果不是上帝的颂辞,又能是什么呢。此时的青草上,所挂着的露珠,充盈着银白月光的露珠,所闪烁的,如果不是经文,又能是什么呢。
  完全可以这样说,此时诗人笔下的青草,是充满温情的青草,是充满母爱的青草,是充满神性的青草。
  在《大漠烽火台》中,诗人写道:“边城熟睡/月光轻摇夜草:醒――醒/野刺花睁开眼睛/天空  一下就亮了”这就是充满神性的大自然,这就是大自然的神性。只要月光轻轻地一摇,野花就会睁开眼睛;只要野花一睁开眼睛,天空,一下子就亮了。
  
  梦想和精神家园,并不是等来的,而是诗人多年苦苦追寻的结果。这种追寻,甚至有着一种近乎于虔诚的执着。
  许多年来,我一直寻找
  那个神秘的眼神
  那个高远的,冷峻的
  透着一丝寒意的
  神秘眼神
  ——《鹰的眼神》
  
  毫无疑问,诗人所苦苦寻找的眼神,恰是自己正在用来追寻精神家园的眼神。诗人一心拥有鹰的眼神,以上帝的视角,俯视山川河流,俯视大地苍生,寻找生存的田园,寻找生活的精神家园。
  这样的寻找注定是孤独的,注定会使诗人成为高傲孤标诗意追求的践行者。信仰,即便遭受何种挫折,遭受何等艰难困苦,诗人都会像那只天山上空的雄鹰,在灵魂的头顶飞翔、盘旋。用高远的、冷峻的、透着一丝寒意的神秘眼神,扫视大地,扫视内心,扫视自己的前世今生。
  这种扫视,首先是对诗人精神故乡的扫视。这种扫视,是带有明显精神象征的,是回溯诗人从何处来的扫视。
  古城里居住的人,他们跟从前一样
  早出晚归,种田,犁地,收庄稼
  白天背着太阳,晚上看着月亮
  ——《古城堡》
  这个古城堡,其实是诗人心灵的城堡。古城堡中的土地,其实是诗人心灵的土地,是长久以来诗人所坚守、所耕耘的心之沃土。诗人在此诗的结尾写道:“它们,我们,三千年前的古人/在月光的夜晚,生存,繁衍/古城和我一同老去/在阳光的天地里”
  除了鹰,诗人的心灵领地里,还住着一只乌鸦。鹰,是天空的一个黑点儿;乌鸦,则是大地的一个黑点儿。鹰和乌鸦,都是诗人突破时间和空间的某种神秘象征。
  古烽燧上
  一只乌鸦举起黄昏的号角
  天就黑了
  ——《大漠烽火台》
  时间在古烽燧上回归,白天即将回归黑夜,一只乌鸦举起黄昏的号角,像举着的某种魔咒或预言。
  诗人在他的另一首诗《白雪乌鸦》中写道:“大地是雪的教堂/每一粒尘埃都有自己的信仰//乌鸦,乌鸦/谁浑身黝黑,谁内心圣徒”诗人告诉我们:大地之所以神圣,是因为她不彻底埋葬尘埃。大地仅是雪的一座教堂,一座洁白的教堂,引领着洁白的神圣,而大地上的每一粒灰尘,都有自己的信仰。
  诗人在《黄昏》一诗中又写道:“漠风呼啸,太阳/被无边的尘土淹埋/天地昏暗/一只乌鸦/躲在古堡,咀嚼/岁月的残迹”此时的乌鸦,是时间的阴影、岁月的阴影、古堡的阴影,是它自己的阴影。这只乌鸦,它躲在自己的阴影里咀嚼着时间的碎片、岁月的碎片、古堡的碎片,同时,也在咀嚼着自己的碎片。
  
  诗人的精神故乡,除了古城堡,还有碉堡梁。古城堡是宽泛的,是象征性的,可以有很多。而碉堡梁是特定的,唯一的,真切的。碉堡梁位于新疆木垒县东城古镇境内,是诗人魂牵梦萦的故乡。
  现在的情况是:黑夜与我互为身躯
  我们视而不见,又无法分离
  叮当的脚步是唯一的声音
  就像碉堡梁西面的安息地
  ——《碉堡梁》
      碉堡梁的黑夜与诗人互为身躯,碉堡梁西面的安息地与诗人互为身躯。因为在骨子里,碉堡梁已经进入了诗人的身体,已经成为了诗人身体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此生,诗人注定与碉堡梁不可分离。
  一百多年前,诗人的祖父祖母,从甘肃民勤,踏黄沙、穿戈壁,来到了碉堡梁,并在五十年代先后长眠在了那里。诗人六十年代末在碉堡梁下出生,所以,碉堡梁是诗人真正意义上的故乡。诗人在这首诗的最后写道:“关于村庄,关于庄稼,我所知甚少/天上和地上的事情,我有心无力/村庄的天气不会因我的心情改变/关于这一点,无需辩论”
  与此同时,诗人不得不承认,故乡的厚重,乡土文化的厚重,其中血脉相连的文化传承,自己还知之甚少。无限惋惜和无限落寞之余,诗人反而更加坚定了信念,决心继续追寻故乡中所隐含的传统文化基因。这样的信念,可以从诗人的其他诗作中得到明确的印证。
  每个人内心都有一盏灯
  故乡也是我们心中一盏灯
  乡音是灯捻上一滴咝咝燃烧的豆油
  缓缓升腾
  柔软又心疼的青烟
  ——《从一盏灯出发……》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盏灯。这盏灯,是梦幻,更是照亮梦幻的光明。我们在这盏灯中安眠,又从这盏灯中醒来。然后,我们就精神焕发了。然后,我们又接着一路前行。
  
  故乡,是我们出生的地方;故乡,是我们向充满陌生、充满魅惑、充满向往的未来出发的地方。不管我们走到哪里,走多远,我们都会万分留恋。因为我们的身上,已经深深地打上了故乡的烙印。因为我们的血脉里,流淌着先民的血,流淌着先民的话语,流淌着先民敲击大地和叩问苍天的声音。
  寻找精神故乡的过程并不全是艰难困苦,还有温馨的慰藉。那个从心灵深处、从故乡的梦中走来的“小红”,就一直在与诗人风雨同行。
  那时候,我和小红在戈壁上
  放羊,割草,烧土豆
  我们内心好奇,充满想象
  那些年,我们的想象
  像风一样
  像爱情一样
  ——《古驿站》
  那些年,像风一样,像爱情一样。那些年,诗人和小红在戈壁上放羊、割草、烧土豆,真的好温馨,真的好温暖啊。
  诗人在另一首诗《蚂蚱记》中写道:“那些年,我记忆犹新的/是蚂蚱,夏日肥美/红柳枝火堆上/串在芨芨棍上的蚂蚱/刺啦刺啦冒着油腥/它们扇动翅膀,蹬着腿儿/很快就没了动静/翻转,烤透/黄灿灿的蚂蚱/像一只只秀珍麻雀//爱吃蚂蚱能当将军/小红得意地说/我痴痴地望着远方/恍惚那大漠深处的将军/纵马飞驰向我奔来/我内心无限安慰/忘记了生活的酸楚/胆怯、无望和自卑/有些激动,有些自豪//哦,那时戈壁上的风真好/温暖又细润/我牵着她的小手/许多年后,我吻着秋风/和她的背影/而蚂蚱的味道至今无法描述/爱情和时间一样/无法复制”
  啊,故乡的风真好,童年的风真好,童年的玩伴小红真好,小红细润的小手真好,懵懵懂懂的爱情真好。
  但生活毕竟是生活,不可能没有缺憾,不可能没有哀伤。缺憾更能激励我们去奋斗,更能让我们在缺憾中砥砺前行。而哀伤,也许更能令我们不断反思,并从中顿悟生命的真谛。
  诗人在《将军大戈壁的月亮》中写道:“那些年,父亲赶着空荡荡的马车/到戈壁深处拉梭梭烧柴/我和小红躲在车架下等待天明/月亮照着沉甸甸的岁月/也照着狐狼窥视人间的眼神//那些年,我们踏着早春的气息/到沙漠深处挖肉苁蓉/月亮照着深深浅浅的沙坑/和小红姑娘红扑扑的脸庞/也照着我们内心空茫的眼神//那些年,我们一次次深入沙漠/仅仅是为了生活的渴望吗/我们砍柴、挖药,遭了无数的罪/月亮照着戈壁无尽的荒野/也照着那些错误、罪孽和悲伤//现在,我来到将军大戈壁/仰望天空,俯视大地,眺望远方/寻找那些年月亮照彻的地方”
  是的,在那个苦难的岁月,月亮照着戈壁无尽的荒野,也照着那些错误、罪孽和悲伤。为此,诗人遭了无数的罪。但月亮知道,小红知道,诗人更知道。生活,给了诗人太多的苦难,同时,也给了诗人太多的感动。爱情,亦是如此。
  许多年以后
  我再次来到将军大戈壁
  想起戴在小红头上的花朵
  ——《牧蜂人》
  
  这种对精神家园的回归过程,毕竟是孤独的。而且,这种孤独是与生俱来的,甚至是旷古的,是诗人回归精神家园过程中所不可替代的。
  这种孤独是精神的深度孤独。也只有这种精神的深度孤独,才能在精神世界里产生灵魂的共鸣。当诗人走入李白、杜甫和高适三人谈诗论道的三贤祠,登上大音乐家师旷弹琴的古吹台,一种旷古的、旷世的孤独油然而生。这种孤独穿越时间,穿越空间,与古圣先贤产生了某种超然的交集。
  一个人的孤独多么渺小
  一座城的孤独
  可用一首诗弹拨
  一个时代的孤独
  谁知
  ——《古吹台有所思》
  这种孤独,只能是诗人的自我孤独,只能是诗人一个人的精神苦旅。诗人在《一个人的城池》中写道:“走进童年的古城,是燕子的天堂/走进中年的古城,内心落满尘埃//一个人的城池/多么遥远啊//一个人的城池/有岁月的清香和乳燕紫色的星光//我走向中年,古城走向尘埃/我走向空旷,尘埃落满天堂”
  一个人的城池,是一种深度孤独,但在诗人追寻精神家园的路上,就有了岁月的清香和乳燕紫色的星光。
  这种深度孤独,只有通过诗人内心的不断打磨和圆润,才能发出穿越时间和空间的金属和鸣的声音。
  这种深度孤独,有时是焦急的,就像一只雄鹰,翱翔于九天,但却因苍天浩渺反而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时间的切入点:
  鹰在天上
  寻找时间的缺口
  ——《瑶池》
  这种深度孤独,有时是困惑的,是矛盾的,像两匹被困在城中的青骢马,向截然相反的方向奔跑,一匹朝东,一匹朝西:
  城里有两匹青骢马
  一匹朝东,一匹朝西
  拉着时间往回跑
  ……
  ——《车师古道》
  而这场回归精神家园的孤独之旅,注定因孤独而幸福。因为孤独本身,就是一种独特的生命体验。灵魂因孤独而澄澈,所以更自然,更契合大道,以达到同天地万物的沟通,也就必然会得到神的眷顾。
  此时,谁最孤独
  谁就最幸福
  会得到神的眷顾
  ——《向深夜致敬》
  至此,诗人在追寻精神故乡和精神家园的过程中,已经抵达了理想的彼岸,已经由孤独而圆润,已经大道归真,已经由精神家园的回归达到了神性的回归。
  
  精神家园的回归和神性的回归,落脚点就是感恩。诗人已经知道自己是从何处来了,也知道自己将向何处去了,那么,生存真正的意义又何在呢?毫无疑问,那就是感恩,对苍天大地的感恩,对亲情友情爱情的感恩,对祖国和社会的感恩。
  懂得感恩的人,才是幸福的人;懂得爱的人,才是幸福的人。
  我要给爱一个渡口
  告诉大海
  哦,我多幸福
  ……
  我要向明天的太阳致敬
  为它不分彼此
  照耀每一个灵魂
  ——《给爱一个渡口》
  
  子曰:“仁者爱人”至此,诗人已经功德圆满,已经大爱无疆了。诗人的灵魂已经完全升华,由个体的小爱,升华为对天地苍生的大爱。
  
  2022年5月18日于顺道小院
 
诗人简介

谢耀德,中国作协会员,新疆作协签约作家。在《诗刊》《人民文学》《中国作家》《作品》等发表诗歌、散文及小说200余万字,曾荣获《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等20多种文学奖项。作品入选《中国年度诗歌精选》、《中国西部散文精选》《新疆文学大系》等50多种重要选集。著有《从龟兹到高昌》《不朽的诗魂》等6部。短篇小说《羊王》荣获“文华杯”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一等奖。组诗《秋风吹着寂静的村庄》荣获“绿风.名广杯”全国诗歌大赛二等奖。曾参加鲁迅文学院和毛泽东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