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诗人胡茗茗:在文字中安放自己
胡茗茗:文学创作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河北传媒学院研究生导师。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三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二届高研班。获2010年度“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奖、第三届“中国女性文学”奖、河北省第十一届“文艺振兴奖”、台湾第四届“叶红诗歌”奖首奖、《诗选刊》年度“杰出诗人”奖等。作品散见《人民文学》《诗刊》《钟山》《十月》等刊物及各种诗歌选本。出版诗集《诗瑜迦》《诗地道》《爆破音》等。
与陈超、李洁夫。
1、你是从哪一年开始诗歌写作的?最早激发你写诗的灵感是什么?
大约在1988年,我刚刚写时就结识了河北省最活跃的一批诗人并到《诗神》编辑部工作,他们是边国政、戴砚田、刘小放、陈超、刘向东、简明、大解、郁葱、杨松霖、周力军等,这些人亦师亦友,给了我无穷的精神滋养和写作的底色。《诗瑜伽》是我第一本诗集,在设计上简明给了我很多帮助,不但给我起了诗集名字,还约请了张同吾老师写了序,还收入了陈超的评论,如今这两位老师已然作古,想来这文字尤其珍贵异常。我们都会死去,唯有文字替我们活着。说到此,我不由得再次怀念起上世纪八十年代,那真是个热血贲张的年代,诗歌在全国风起云涌,写诗的人多,爱诗的也多,大诗人的产量也大,据说有人身无分文自报“诗人”就可以周游全国。诗人就是一个符号甚至一个族群,有着天然的亲和度与紧密度。还记得那时都是投稿手写体的信封,《诗神》编辑部的来稿都是用大麻袋装,如今许多十分活跃的著名诗人都是当年编辑们每天拆信封“拆”出来的。我那时候还是懵懂少女,只认字体好的邮票漂亮的拆。总之那时候我诗写的不多邮票倒是集了不少。诗人赵野说,因为有八十年代托底,今天的落寞才显得那么悲情和富有诗意。总之我无比怀念那个年代,简单,热血,仿佛到处都是正确答案。是啊,我们也曾经年轻,也曾经鲁莽和英勇。
与北岛。
再后来就是因为2005年接触网络而重新写诗,“官儿”是我,久违的名字,让我迅速闪回到我的写作“井喷”时期,那时候天天写一大组诗(不成组诗觉得羞于见人),“热乎乎”地就贴论坛里,然后热切期待着回复和点评。那时候的泥沙俱下和良莠参差造就了我和“官儿”,也使得我两年内完成了两本诗集。那真是个热血纯真的年代,各种“蒙面大侠在各个论坛窜来窜去”,虚拟的背后是各种的真,各种的无欲无求,各种的无以回报。相较于现在的微信刷“存在感”,我觉得那时期更具有陌生化和附身以待的认真。如今礼貌性的点赞和寥寥数字充斥整个微信圈子,其背后弥散着满屏的傲慢和浮躁。我们的认真都被碎片化了,到处都是废墟,到处都是骷髅,既不害人也不肯造福于谁,谁都不是谁。
我相信不久微信又会被新的网络交流形式所替代,而且会周期更短。
与舒婷在茶卡盐湖。
2、请选择2—3位对你的诗歌创作最有影响的古今中外诗人或艺术家。
有关米沃什:
有关《礼物》一诗,能背诵的人很多,翻译的版本也很多,我个人更欣赏西川的译本,流畅光滑,不着痕迹。这是一首和解之诗,对生活的和解,对痛苦的和解,一切都值得幸福并获得安慰,阳光照射花朵,礼物从天而降。拥有这份礼物的人配得上孤傲二字。
有关索德格朗:
我宁愿这位早逝的芬兰女诗人死后也如生前一样默默无名,似乎这样她就独属于我,我们可以像姐妹一样手拉手,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她对我讲她所了解的疾病,穷困和死亡,我对她讲我所接触的爱情,我将宽慰她的幻想并带她获得她渴望的自由,或者她给予我的自由,这些,似乎与诗歌无关,只与孤独有关。
有关希姆博尔斯卡:
好诗是那种舍不得一口气读完的,是值得一读再读的,是可以久久在脑海里回旋的,《在某颗小星下》即是,其间贯如长虹的气势,九曲回肠的步步深入层层瓦解,手段高妙,智慧高深,像一座有着回旋阶梯的灯塔,盘旋上升,直至极目远望,有高度才有宽广度,同时自身也具有了亮度和辨识度。
与陈仓,柳亚刀在银川。
3、请提供你自写作以来的 10首代表作题目,并注明写作年代。
说到代表作,我想到了一些诗,虽然它们在我眼里不是最好的,但它在我的写作阶段里具有代表性,或者它们的认可度让我重新审视了它,比如:
《地道》(2007年);
《瑜伽瑜伽》(2006年);
《十二夜》(2008年);
《在我最好的时候》(2009年);
《舷窗外》(2017年);
《越来越薄的母亲》(2018年);
《九年》(2019年);
《多年以后》(2020年);
《敬亭山饮》(2020年);
《有些事只有亲历才能讲述》(2021年);
《手写体的爱情诗》(2022年)。
与吕德安、李笠、严力等在美国西雅图。
4、你写诗一挥而就,还是反复修改,还是有其他写作方式?
写诗,有谁不是一挥而就?我以为人人如此,当然有些想法或者句子一直存在脑海里,等我给他们找到最合适的位置安放。修改也是必然的,微调。一旦需要大动意味这这首诗基本就是废了。
鲁迅文学院毕业演出。
5、你如何看待生活、职业与你诗歌写作的关系?
写诗养活不了诗人,这是事实,但写诗能让一个人活得更完整,更有底气,这也是事实。它让你生活的质量有了纵深度,能略微轻松地与庸常的日子脱离片刻,甚至具有记录意义,这就够了。如今写诗已然是我纪录生活的手段之一,过些日子没写就有罪恶感和虚度感,可真正满意的又少之又少,人最难以超越的就是自己,最令人无奈的就是重复自己,最令人踏实的就是在文字中安放自己。通常有所感并拥塞心头时会想到写诗,一般是会待它沉淀几小时后,如果那种疼痛依在,我会摁住它,挖掘并记录。我惊喜于语言带来的惊喜与错愕,我记录下当下的我是为了和过去的我做比较,和众人做比较,和历史做比较。我多想把自身过成诗的样子。可我一再浪费着自己的才华,因为经常懒惰或找不到沸点。
我想写作就是区分,是语言、信仰和文化差异的区分,也是经历和表达的区分。因此我一直试图把我与别人区分开来。我一直试图用诗靠近真实的自我,我所写的,都与我有关,有我的心事,我的热忱与清冷,我的身体,我的快乐与疼痛,我的亲人,亲人的亲密与隔绝,包括表面热闹背后的孤独,主要是孤独。我试图把真理固置于个别的事物,但我不关心真理,只关于个别。
我记录下这个世界的忧伤是为了完成对它的抵御。对我而言。诗歌对诗人本身是一种艰难,是经验,是手艺,通过这个艰难手艺的完成过程,使自己在虚构的帝国里得以暂时的解脱,以便忍受和抗接下来的艰难。越认知,越消费,这就是我和我的小世界的关系,我必须承认我的小和弱,所以敏感而深切,因为冷,我燃烧自己直至灰烬。就像人的根早已从土地里拔了出去,人们却在谈论故乡一样,我的根在诗里找到了土壤并从未停止对它的渴望。
与西川。
6、你关注诗歌评论文章吗?你写诗歌评点、评论和研究文章吗?
说实话我不大关注评论文章,尤其多是赞美和沙里挑金的那种,我看着有点累。评点诗歌的意义是让读者和作者知道良莠何在,知道何去何从,知道你看到的别人不知道的又不得不说的那些,可惜这样的机会和场合不多,接受度也不允许,所以我写的多,说的少。
与水木年华合作演出。
7、你如何评价现在的中国诗坛?
说到这个我抬头想了想,又低头想了想,依旧不知从何说起,几十年混迹其中,只觉得水声大,浪花小,再无惊涛拍岸,盛世乎?乱世乎?盛景乎?乱象乎?远离诗坛,专心写诗或过好自己的日子吧,说到底,诗坛是主编们的,是诗歌活动家们的,他们更有发言权。
在西雅图接受中文电台采访。
8、请写出你认为最重要的三个诗歌写作要素。
拒绝平庸沉疴,高度简洁准确,诚实注入思想。
与王家新、孙磊、宇向。
与王小妮。
与臧棣。
在胡茗茗诗集《爆破音》新书分享会上与西川,姜念光,王家新,苏楷,甘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