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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玉财|盛一碗豆花,等诗人回家

——悦读李自国《富顺,和它醒着的鱼》及其他

2024-08-17 作者:徐玉财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候鸟飞走又飞回。诗人李自国,唤醒了那些熟睡的名字,让富顺的历史天空越发星光熠熠。

  十年前的初冬时节,川南2014年中青年作家文学创作培训班在宜宾开班授课,伍松乔、李自国等零距离进行了各有千秋的精彩讲课。来自宜宾、泸州、自贡的60多位中青年作家接受了为期五天的文学创作培训,他们表示……其时,见到家乡诗人李自国倍感亲切。

  2017年之秋,第二届富顺文化守望者颁奖,诗人李自国赫然在列。为此,他在《独立苍茫写故乡》里独白:“大地啊,以你的一寸寸光阴,独立我岁月的苍茫吧!故乡啊,以你的一尺尺水位,展露我心灵的历程吧!”其时,诗人李自国再度撞入我的视野。


诗人,一个城市的面子
 

  2017年国庆节,富顺县隆重召开张新泉诗歌鉴赏暨“富顺诗歌现象”研讨会。那是富顺诗颜值足够高的一次文学盛会,是富顺诗人可以尽情狂欢的节日。他们说,诗人是一个城市的面子——鸟落民间,诗润富顺。那样的富顺很有面子。

  诗歌鉴赏会上,一个高贝声音激情朗诵,让在座诸位眼前铮亮——李自国放胆歌吟《张新泉的铁或他横飞的笛音》:“昨天我跟着一滴水,在富顺新民路幼儿园/碰见你的男中音和它的吉它们/和它的众姐妹们/早已长出翅膀/在西湖的火焰里飞,在三道拐的吆喝里飞……”富顺西湖,新民路,三道拐,汇聚高端人气,才子之乡正当时。那样的富顺真有面子。

  两年后,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诗人李自国诗歌创作研讨会在家乡举行,富顺再次迎来诗颜值的高光时刻。叶延滨、张渌波、龚学敏、罗伟章、曹纪祖、蒋登科、鲁娟、干海兵、黎正明 、赵雷……更有从富顺本土出走又返乡的诗人朱先树、白渔、李加建、章勇、刘晓箫、逸西、印子君、李华、蒋涌、丁信才……加上本土厚实的诗人群体,一道构筑起富顺古城群星璀璨的面子。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有诗人,才有本真的安居。李自国,就是这次“本真的安居”的充分理由。

  刚刚好,以诗歌的名义,让富顺就这么一直有面子下去,方不亏欠又富又顺的才子之乡的好名声。
 

候鸟,再生稻或伍松乔
 

  笔者翻阅《富顺,和它醒着的鱼》,李自国第N本诗集,第二辑“才子之乡打开诗歌的候鸟”。诗人写家乡的富顺古人,写第一进士李冕和他的知监老师周延俊,“尘封的记忆,已烂醉如泥//鱼是醒着的江山,鱼是人间的/另一双眼睛”。写梅泽、晏铎、熊过,一直写到戊戌君子刘光第、新学巨子宋育仁、厚黑教主李宗吾——神奇的富顺二中校长李宗吾——“划过夜空的是你的怪才/醉过沱江水的,是你吐出的潦倒和贫寒”。才子与贫寒,莫非是一对生死冤家?吃得咸来看得淡,候鸟飞走又飞回。诗人李自国,唤醒了那些熟睡的名字,让富顺的历史天空越发星光熠熠。

  在《青花瓷》里,作曲家王锡仁“举起青瓷音乐酒杯的主题/便举起釉料与烈火升腾的心/用它去打开通俗和美声”。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黎英海这个富顺的音乐才子亮晶晶。经由李自国的诗意书写,“让乐曲中的阳关、箫鼓、枫桥/用A大调,去九天揽月”(《钢琴,语言的矿脉》)。后来的《富顺新晋才子:再生稻》,“在文字中施肥、灌水、中耕、除草/在内心风暴里安营扎寨”。诗人们,乡亲们,请记住有一位新晋的富顺才子——“再生稻”。“再生稻之乡”,是袁隆平题赠给富顺的绝版荣耀,是富顺县着力打造的又一张名片。

  家乡诗人李自国,写家乡诗人朱先树、张新泉、白渔、李加建、周开岳……最终用连续两个诗篇,追忆《才子萦绕的人间》里那个“死了依然活着”的伍松乔,那也是笔者的文学忧伤,正如李自国一清二白的忧伤:“你就是富顺的一五一十、一清二白//我用一千亩庄稼,去生长你的名字”,却换不回成都红星中路“九天四季”里伍松乔先生决绝的英才早逝。

  转眼七年,诗人们都好吗?富顺好好的,我们在富顺好好的。

万坳,和它出走的诗人
 

  笔者越过第三辑,在第四辑里寻觅,遂闯入李自国微观又微妙的故乡——万坳公社(今龙万乡),又叫万家坳,就像童家寺代家寺的名字建构——那个诗人敢于效仿鲁迅弃医从文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小时候我总是这么想/想着想着天就亮了/想着想着我就真的离开了//我靠万家坳三个字生长/我的生命旅程/就留下了它的胎迹,留下它无端的梦想”。打上了万家坳的烙印,一生一世都是万家坳的人。一旦离开,便要用一辈子来完成“还乡”,这是“诗人的天职”,容不得半点马虎。

  读懂了故乡,读懂了诗人,才能读懂“祖屋是一张牵引世代的纸上流光/或让文火平步青云,或令石碑壮怀激烈//谁在地下,轻轻唤我一声乳名”。万家坳化名“西村”的“李五”,他要“靠写诗打牙祭”——那是诗人的月亮所呈现的姿势,而“对故乡的深情歌吟,是文化自觉的诗性表现(野松)”,更是故园情深的诗意回归。

  诗人李自国自问自答:“熟悉一个城市要耗掉几片月光”?凉山雷波森工局,富顺林场青山岭,千年盐场自流井……是诗人逐次告别的过往。而唯有老家万坳,才成为诗人心甘情愿的回望与祈祷,成为诗人一生的纠结与嚎啕:“切肤之爱、刮骨之痛的老家/永远属于我的万家坳”。就在万家坳,“历历往事静立坟冢,我已是/你留守在尘世,一再装病的人(《清明祭父》)”。诗人与父母的距离,诗人与故乡的距离,兑换成一首诗的长度,寄存在老家某个隐秘的房间。“感谢生活,感谢我自己/如同打开老家的房间/灵魂,依然芬芳而灿烂”,所以,只剩下归途的诗人李自国说:“我恨死了远方”(《自流井叙事》)。

  万家坳啊,好个有“家”的万坳,出走的诗人一直念叨着你呢,你可曾以诗人为傲娇?

豆花,任凭诗人来泅渡
 

  聊到这里,诗人李自国写给故乡富顺的第三辑重装登场——《为富顺豆花泅渡,此去路远》。这是在为富顺为豆花诗意盎然地正名。

  诗人李自国用28首诗歌,为豆花之城树立起一座特别的诗碑,刻画下“一首咸味最浓最稠的乡愁诗”。从豆花饭、豆花女、豆花庄,到香辣酱、黄豆、胆巴、窖水、石磨,再到豆花西施,再到豆花村的雪。这样统揽富顺豆花全局的核心书写,该是怎样的唯美与浪漫?又该是怎样的用心与用情?

  富顺豆花制作工艺入选第一批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名录,非遗工作正是笔者所负责的重要内容之一。年前,富顺豆花刚刚获得首批“非遗四川·百城百艺”非遗品牌,正需要诗人这样奇崛非凡的文化赋能,以诗歌的名义,那就显得尤为特别。接下来,我们跟着李自国的心路去阅读。去发现。去审美。去自以为是,去领略诗人巴心巴肝的豆花情结。

  富顺豆花,被诗人李自国赋予了诸多喻体,笼统于此,便是诗人对豆花的诗意簇拥:“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子”“一款深情的风”“一朵开不败的人心之花”“如转世投胎的灵童”“是豆子在锅中盛开的永不言弃永不枯竭的长江黄河”“是心口的朱砂痣/是眼里的白月光”“是两只脚奔跑的鱼/是八条腿走正步的光”“一碗絮絮叨叨的江河水/一碗郁郁葱葱的故乡云/一碗英雄过岗的豪情”……必须佩服诗人横溢的才华,灵感奔涌,想象绚烂,思维跳跃,几近于逍遥游。所以,李自国让富顺豆花变得伟大变得持恒久远,变得“我在豆花里,好好地活着”,变得“小南门豆花饭店遇见李白”。

  豆花多情,铭记富顺,别忘了诗人李自国。

  豆花醉酒解酒亦解梦,一缕缕镌刻在富顺这座城市的DNA系统里。“富顺豆花,高昂着丰饶的头颅/悬挂在粗衣粝食的崎岖远方//几百年了,豆花一点也不显老/它是天底下最柔软最细嫩最清白的/西施娘娘(《豆花西施》)”。豆花就是富顺人的一种味蕾记忆与集体性格,绵而不老,嫩而不溏,洁白如雪,味道悠长。诗人喜欢富顺豆花不需要理由,因为“有一种滋味,是品富顺豆花/有一种痴与迷,是兴味盎然勿相忘/有一种癫与狂,是白雪豆花两芬芳”。这是李自国的豆花浓情,一旦解开“豆花的外套”,诗人便“降掉浑身功名利禄燕羽轻”。

  为富顺豆花泅渡。诗人到底想“泅渡”什么呢?可能吧,诗人想通过对家乡豆花的泅渡,来完成对自我出走的救赎。无论多么“此去路远”,万坳的李自国,富顺的李自国,豆花的李自国,诗意的李自国,终究是要回归的。这是诗人的天职。

  诗人回来了,李自国回来了。“苍茫大地,一派风月无边/在豆花之歌里,遇见最绵扎的自己”(《更像是一朵白云,豆花姓富》)。高仁斌《豆花,一座城市的浪漫主义》是好样的,印子君《豆花十三屏》是好样的,聂作平《富顺豆花赋》是好样的,王文炳《我倾听着你绽放的声音》是好样的……诗人们都是好样的,就像富顺豆花本身是好样的。王孝谦从豆花之中读出了“富顺豆花之人文性格”,更接地气的何安平则感叹“乡下那诱人的豆花饭”……富顺豆花,这位全民豆花、全城豆花的“百城百艺”啊,还有民间文学、音乐、舞蹈、绘画、摄影、书法、戏剧、曲艺、民俗等诸多表达方式,都是对滋养我们的富顺豆花的泅渡与礼赞。“最绵扎”的诗人,谢谢你让富顺豆花从此“风月无边”。

  “辣得善良、勤快而耿直/辣出刘光第/辣出抗日川军/辣出百万人口的风景名胜//我从你的糍粑海椒里发现了原始俊美/多么国色天香的旧词/多么可口可乐的美文团队”(《香辣酱,酱做的辣妹》)。香辣酱,那是独属于富顺味道的豆花禀赋与铮铮傲骨,亦是穿越千年的一脉灵根与无限青春,富了盐城芸芸众生,顺了沱江汩汩流淌。感谢诗人替我们道出了内心的柔软与呼唤:“我要活在你的慢里/慢街道、慢黄豆、慢春风/慢起早、慢纸钞、慢负担/在你慢条斯理的人间草木/我要盖上一座房子/过上豆花般的世俗生活”。慢工出细活,慢火点豆花,慢春风里慢人家。慢,才是富顺诗歌的真经,就像大诗人张新泉老师绝顶的文火功夫。

  豆花,让富顺人诗意地栖居在川南大地上。


著名诗人舒婷与李自国于2024年10月出访西班牙时合影

 

沱江,和它拐过的弯
 

  《然而,饥饿的河像一头母狼》:“生是一种深度。死/是另一种深度。命运的阴影/依附在,河水恐怖的鬃毛上”。谁见过河水的鬃毛?阴森森、冷沁沁、轰隆隆、轱辘辘,一股接一股,像极了撕咬人的饿狼。那是美丽沱江的B面。“我必须沦陷自己/我要一步步走向沱江的河心//千种声音呼救过我/打捞过我/活在鱼类中间/活在生命的激流中间”(《我不能久留岸边》)。日子会拐弯,道路会拐弯,命运会拐弯,拐弯抹角的沱江才能汇入长江。

  更多时候,沱江是一支舒缓的小夜曲。诗人写有献给四十不惑的《富顺文艺》的感念文字。“你是一条伫立在源头的河流/妩媚着我的初恋、梦想和喘息/春天已悄然来临,大地返青//我与你四十年前的那个壮美约定/无论低飞或沸腾,无论斑斓或清澈/我将徜徉在这条你中有我的河流”(《思想的河流》)。去年,《富顺文艺》迎来创刊五十周年,我们没有惊动在外的诗人,只是静静地捧出了一朵《五十之年犹芬芳》——那是富顺文艺的源远流长,那是李嘉良等的执念守望。“我的两首儿歌伴随着星星上路了,第一次发表在富顺县创办室编的《业余文艺创作选》(《富顺文艺》前身)上”。少年李自国,诗人李自国,沿着沱江主宰的诗歌之魂,就这样骄傲地上路了。

  “人生在世,就是一条/越走越遥远,越走越流离失所的河流//一粒身高一米七的露珠/悬挂在沱江内心的漩涡/不停叩拜人生茫茫的尘世苍穹”(《沱江,沧浪之书》)。叩拜,是一种礼仪,是一种坚守,更是一种倾心。“沱江南岸的村庄/靠我左上胸最熟悉的地方/与醒着的鱼共舞,与忧郁的锄禾同框”(《故乡》)。与醒着的鱼共舞?得了吧,左上胸最熟悉的地方,不就是万坳场?那正是诗人的心之所向。

  让沱江伟大,让故乡伟大,让万坳伟大……诗人李自国,一直久久为功。

富顺,和它醒着的诗
 

  此时,这首诗叫富顺,是我们的面子和理想;此刻,这个诗人叫李自国,是富顺的呢喃和心远。

  《第三只眼》醒着,《生命之盐》醒着,《告诉世界》醒着,《行走的森林》醒着,《水洗的歌谣》醒着,《大海的诞生》醒着,《骑牧者的神灵》醒着,持续眨眼的《星星》诗刊醒着……

  一个盛夏的上午,李自国给家乡邮来数本“醒着的鱼”,笔者负责将它分流到该去的地方:县图书馆、县文化馆、县档案馆、县方志办……诗人的天职是还乡,家人的天职是守望。作为家乡人的我们,将“醒着的鱼”流放到它合适的地方,当是分内的应有之义。

  诗人《凿穿千载之梦的西湖》醒着,“它是一张脸,是百万富顺人民/拿来撑住台面的一张大脸//瓜子脸的湖,荷花脸的湖/九曲回廊就是它曲径通幽的鼻梁”。荷花就是富顺西湖的面子,也是富顺诗人的浪漫。诗人的《文庙飞渡》醒着,“早已把才子们的灵气骨气锐气/浓缩成‘德配天地’之高远/‘道冠古今’之堂皇//才华横溢的文庙/史话连篇从不打盹的文庙/趴在雪地上,像一只愈燃愈旺的火盆”。悦读时分,只需静静地与诗人一起脉动,一起分享,一起睁开“第三只眼”,就能遇见更多的富顺细节,遇见更多的沱江之恋,遇见更多的才子缠绵。

  实际上,笔者从开始就不是在写什么诗评,不过是一次主角缺席的单相私聊。那些被诗人“煮旧了时光”的前世今生,完全容得下每一位读者的呢喃。1983年元月,富顺文学作者协会成立。勇敢走出万家坳弃医从文、心比天高的李自国,一直策划着那些让人呢喃的诗题、诗眼,像“磨破嗓子、深入骨髓”的《石磨》一样,轧在诗人的策案里,一不小心打开,读着读着就醉了。

  靠文字续命,一个个故人都醒着;靠豆花续命,一个个村庄都醒着;靠诗歌续命,一个个诗人都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醒着……

  诗人周春文以《故土,追忆与溯源的诗意表达》献给诗人李自国:“父母的坟头,青山的翠柏,手里的供品,脚下的步履,没有哪一样不是诗人回向内心深处的叩问,没有哪一样不是诗人日夜轮回的怅惘”。惺惺相惜,诗人相亲,诗与诗相应。

  “活在生命的激流中间”。诗潮澎湃的2017年,李自国继续朗声诵读:“你让诗歌的河床改道,让灵感的河水变弯//都说富顺人爱面子,你是它的另一张面子/你在为那些行尸走肉的诗歌召魂//你懂得写诗写到了火候,就得让灵魂/在冷水缸里去淬火”(《张新泉的铁或他横飞的笛音》)。火候到了,便没有旁观者,人人都可以成为淬火者。老乡致敬老乡,诗人致敬诗人,诗魂致敬诗魂。这是值得欣慰的理由,值得诗歌在沱江边葳蕤拔节,迎水而飞。

  如果说一个人是一首诗,那么每个富顺人都是一首豆花诗。不信?且闻闻他们身上的乳香、清香、油香、酸香、甜香、苦香、辣香、酱香、丁香、鱼香、沉香……“闻香知雅意”,富顺豆花,叫人想家。

  到了该合上诗集的时候,笔者有必要去万家坳走一遭,去看看能否遇见那位“最绵扎”的诗人,能否遇见“身高一米七的露珠”。我们知道,因了富顺豆花的滋养,诗人李自国滚烫的诗心依旧年轻。

  盐之源,豆的花,富又顺,千年光阴润古城……不论故乡抑或远方,总有好客的富顺乡民,盛满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等诗人回家。
 

  作者简介:

  徐玉财,中学高级教师,中国民协会员,富顺县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富顺民协副主席、散文学会副会长,现任富顺县文化馆副馆长、《富顺文艺》执行主编。已出版个人散文集《岁月倾城》《岁月铮铮》《岁月在线》,编撰出版地方特色书籍《富顺方言》《富顺非遗》《富顺民间文艺专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