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雪峰（组诗）

首先想到雪
 
以雪命名，以雪装点此关山
雪，是雪峰山的初心
 
八百里雪峰绵延，一万朵梅花盛开
那应该是你最美的样子
 
你的骨骼源于雪，肝胆源于雪，魂魄源于雪
 
远古的雪，童年的雪，今天的雪
天降祥瑞与慈悲，安抚人间疾苦
 
皑皑雪线之上，仿佛住着神灵
盛大的威仪，令人不寒而栗
 
仰望，等同膜拜
攀登，即是朝圣
 
 
花瑶
 
脚踏泥土，头戴白云
在云泥之间，找到最佳生存法则
 
她们挑花，让春天不谢，青山不老
她们唱呜哇歌，用无字讲述喜怒哀乐
她们围着篝火起舞，消灾祈福
 
一个如花的民族，一个穿着神话的民族
一个避居世外的民族，在生存的夹缝里
守护着最后的纯真
 
我有山的慈悲
我有古木下的困惑
 
我有喜宴上，难以名状的忧伤
 
 
白玉村
 
村如其名
有一种土洁白如玉
即使碎了，仍坚守玉的品质
 
是什么样的悲伤，让你心碎一地
来不及收拾，又破啼为笑
 
像油菜和麦苗，风雪后的相互致敬
像那条穿村而过的小溪，动了琴心
像溪边那株桃树，想起了春风
 
以白玉亭为界
分上白玉，和下白玉
 
如同在时间里走散的亲人
凭着各自的另一半信物，彼此相认
 
 
走进和树林
 
他们叫它和树，取和谐之意
但我觉得更像樟树，或青㭎木
 
进林的路陡峭且曲折，铺着厚实的枯叶
踏上去，很柔软
林子疏而不漏，合围着阴凉与寂静
不去问树的年龄，它们都选择了忘记
鸟能说出来的，都不是秘密
谁关心这些呢，除了旷日持久的风
沿着太阳山的山脊，一直走
会发现林子的尽头，终于悬崖绝壁
 
这一天，过得很充实，也很幸福
历经山重水复，在白玉村歇脚
看望一个苦命的孩子，早早当家
见识了山里人家打葛的工艺
 
爬上太阳山，俯瞰人间，一切都变得渺小而虚幻
包括苦难

 
红军从这里经过
 
“看，那是将军石”
他手指一块巨石，在太阳山顶
 
八十多年前，贺龙率领红二六军团
翻越太阳山，下印坪，过凉水井，出两丫坪
兵锋直指溆浦县城

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一支哀兵，衣衫褴褛，唯头顶的红星闪闪
划破黑夜
 
那是穷人的菩萨，工农的心
那是一粒火种，能长岀温暖和光明
 
雪峰山，一片多情重义的土地
队伍过境，人马壮，粮草足，扩红三千
 
 
三都河
 
认识溆水，沅江，长江，黄河之前
三都河，是我心中最大的河
 
由一条溪演化而来，集涓流，纳百川
具备一条河应有的胸襟
冲出山门，始觉天地开阔
 
在一个叫观音阁的小镇，我们相遇
你是天之河，你的美丽无与伦比
流水淙淙，有灵动之美
潭水深深，有宁静之美
 
在流动和静止之间
是一种欲说还休的迟疑之美
 
自西向东，几次掉头回望，后归顺溆水
入河口的地方，叫双江映月
它们是同气相求的知己
 
 
苏家垴的好时光
 
那年九月，凉爽得像一件的确凉衬衫
趟过三都河，去小镇的苏家垴读书
 
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板书，旋即擦去
那行苦楝树枯叶落尽，复又吐新
 
第一次写的作文，叫我的校园
认识的第一个英语单词，是英格利西
第一次领到奖状，捧到母亲面前
 
去下游的温湖挑河沙，填满沙坑
到同心坝洗澡，一个猛子到了杨柳岸
与同学舒清红坐在高坡上谈论理想，见远方澄澈
班主任伍老师谈恋爱，沿着黄昏的田埂走远
 
从苏家垴走到枣子坡，用了三年
走到现在，用了四十年
一些事一直跟随，比如孤独与惶恐
一些人中途掉队，比如伍老师
 
 
在龙潭，要准备一次沉醉
 
龙潭人重礼仪，酒桌上尤甚
具鸡黍，备腊荤，一张八仙桌盛情难却
 
客自远方来，请居上位，左右长者陪伺
自酿的米酒、苞谷烧，用碗喝
 
朴实的土钵碗，饱含深情厚谊
用风俗敬，用乡愁劝，用豪放邀
 
尽一杯，再尽一杯，更尽一杯
直至灯火迷离，直至门窗摇晃，直至天地翻覆
 
我愿意醉倒在你的家乡，不管你在与不在
我愿意你用午夜的寂静，轻轻把我唤醒
 
 
刘家渡
 
他在这里请辞，一枚翩翩少年
那时，故乡和高堂尚且安好
杨柳岸上，一钩残月印在故乡的额头
 
早春，风正，一帆悬
溆水一路相送，穿州过府
下沅江，入洞庭，汇入时代的滚滚洪流
 
十里洋场，鱼龙混杂
他依然保持溆水的清澈
求学，修身，齐家，用方言讲述乡愁
在一部厚厚的书里，编撰自己的大师人生
 
西望雪峰，故园路漫漫
无数次梦回，受阻于乱世和匪患
 
他出发的地方，叫刘家渡
他抵达的地方，叫《辞海》
 
 
卢峰山前白鹭飞
 
一只，是独自行吟
两只，是比翼双飞
三只，是阖家幸福
 
一群，是发自肺腑的讴歌与赞美
 
从桔花园飞到横岩
从仲夏飞到思蒙
 
飞累了，就在溆水里洗风尘和羽毛
羽毛越洗越白
溆水越洗越清
 
这么好的人间，这么好的我们
 
 
在北斗溪等你 
 
要来雪峰山，就坐高铁
千里行程，朝夕之间
我在北斗溪等你
 
我已准备了青山绿水，蓝天白云
准备了民歌，篝火，美酒和万种风情
 
南上山背，看云端梯田
北赴两丫坪、沿溪，数满天星光
西出诗溪江，登枫香瑶寨，赏花瑶挑花
 
因何而醉，别叫醒火塘边大梦一场
情已自迷，别惊扰山月小如娥眉
 
每一条流水，都说着美丽的乡音
每一条山路，都留下了乡愁的线索
 
 
青山界
 
雄关如铁，不惧铁蹄
狠烟与炊烟，以此为界
 
以血肉拒敌
每一寸土地都有滚烫的记忆
托草木重生
漫山遍野犹见音容宛在
 
青山界，你绽放的杜鹃这样红
青山界，你撑起的天空那么蓝
 
倭寇塜里，是腐朽和唾弃
烈士碑上，是永生与铭记
 
 
高椅古村
 
这是一把中规中矩的太师椅
背倚青山，足抵巫水，望断风云变幻
 
坐上去，就是一世的安稳和周全
就是祖德流芳，子嗣延绵
 
承南宋儒雅，存明清遗风，续民国薪火
兼容并蓄，耕读传家
以繁华不衰、人才辈出而名播威远
 
青瓦庇佑之下，巷陌交错，雕梁画栋
红鱼塘在左，黑鱼塘在右
高高的马头墙，骑着野草与夕阳
 
族规，家训，民风，正其衣冠
 
在一面“清白家声”的门匾前自照
一些人坦然自若，一些人无地自容
 
 
杨梅红
 
杨梅红，是靖州最女儿的一种颜色
距爱情仅一步之遥
 
为了这一步的距离
需翻山越岭，需涉过沅水，巫水，渠水
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借文峰塔之笔，修书一封
寄给地笋苗寨，我要用五月盛大的明亮迎娶你
 
我要用吉祥和喜庆，张灯结彩
用银器碰撞的音响，布置新房
用杨梅红，保鲜爱情
 
靖州人把杨梅树移栽县城，建了梅林路
这让我想起那些进城打工的乡里妹子
 
总担心，她们会被汹涌的红尘淹没
 
 
魏源故里
 
当天国的臣民还在昏睡的时候
他已独醒，放眼眺望世界
 
沙州之上，金水河之畔
四野开阔，任其思想驰骋
门前的笔架山，是他搁笔之处
 
四合院太小，而世界那么大
跨出这道门坎
山挡不住，水挡不住，闭关锁国挡不住
海国虽远，可图可志，可学可用
 
“师夷长技以制夷”
有中华的虚怀，有汉唐的气度

 
蔡鄂列传
 
蔡鄂，原名艮寅，字松坡，湖南保庆人
幼聪慧，过目成诵，人称神童
 
十八岁，考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
所习科目俱优，居“中国士官三杰”之首
 
蔡年少英俊，喜穿长统靴，挎指挥刀
每天跃马扬鞭，指挥练兵，威风凛凛
有“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之美誉
 
辛亥革命时，统领重九起义，云南光复
后又剑拨南天，举旗护国，再造共和
 
履职京都期间，与侠妓小凤仙相识相恋
英雄美人，引为知音
演绎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传奇
 
至今犹唱
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
 
 
安化黑茶
 
把你端在手中
就像端着云台山的苍翠
高马二溪的清澈
 
任你做成饼制作砖，管它百两千两
我只取一泡
 
就一炉唐朝的炭火
赊一壶雪峰山的清泉
辅以一分静气，几许闲情，慢慢煎煮
 
汤色橙黄透亮，发酵过的情感脆弱
需小心翼翼
最好用玻璃杯或白瓷盏盛饮
配瓜子，杏仁，开心果和趣味相投
 
时光清浅，你我散淡，值得彼此浪费
 
 
中峒梅山寺
 
山门次第打开
梅山寺的清凉和佛法一样
广袤无边
 
石阶是为虔诚和叩拜准备的
梅花随幽径来到禅房深处
 
身为红尘中人，难免心存妄念
无妨，且驻足于此
 
在梵音里净心，在香火里寂灭
在钟声里，忘记来路和归途
 
“先有中峒梅花寺，后有新化县城”
梅山寺，比新化县城老，比梅花年轻
 
 
苏宝顶
 
群山在此聚首，尔后四下离散
沅江与资水在此分界，各奔前程
又殊途同归
 
一峰孤绝，层云荡胸而生
脉走湘中，怀邵娄益常长六市共襄盛举
 
苍天，用来发问
云烟，用来幻灭
山河，用来笑谈
 
你是大地潮涌，万物生长，时间的纪念碑
 
苏宝顶，雪峰山的主峰
海拔1934米，天气晴好的时候
站在怀化市的任何一座高楼的屋顶
 
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