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出城市灵魂复杂的内在真相
——曹东诗歌六人谈
2017-10-23 作者: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李元胜,津渡,解非,北野,马知遥,罗振亚……一场关于曹东诗歌的讨论
曹东诗集
李元胜:
十年来,曹东以独特的写作趣味、独立的诗学实践逐渐成为界限诗群代表诗人之一。
曹东擅长短诗,这是最考验人写作的。短诗如闪电,必须瞬间照亮夜空,照亮未曾被其他诗歌触及的事物或事物之间的关系,它需要的语言强度,需要的心智能力,需要的别出心裁都必须是非凡的。曹东选择了这样的难度写作,并进行了十多年的实践,从局限到辽阔,从锋芒毕露到拈花微笑,这样的过程是漫长而曲折的。他也深深受益于他写作最初的局限和锋芒毕露,甚至受益于他看似粗暴、偏颇的诗歌构造方式。
如果说他其他诗集,让我们看到他十多年的写作过程和各个阶段的收获,那这部诗集更多展现他的最新成就。作为一个实力诗人,他有自己的诗歌写作黑科技,并在这部诗集中进行了尽情发挥。
津渡:
评价一个诗人的作品是颇为困难的事情。大多数时候,我宁愿以旁观者的身份来潜心阅读。
曹东一直是我阅读的对象。印象中,他是一个虔诚得近乎狂热的诗歌写作者,始终耽于技艺的锤炼,同时也是一个十分低调内敛的人,非常重视“功夫在诗外”的修行。这对诗歌写作者来说,都是异常重要的,它显现了作者的诗学态度与内在品质,也将最终决定一个诗人到底能走多远。
曹东的诗以短小精悍,形制完整见长。我想这也是这部诗稿即将以《说出》来命名诗集的原因之一。既然是说出,那就是最重要,最直接,也最有效,言简意赅,振聋发聩,命中要义的诗歌。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有相同的想法,能在二十行以内解决问题的,决不会再去饶舌。这也体现了一个诗人对母语的珍视与自觉,有别于英语、俄语这些语言,汉语本身就是高度凝炼的语言。
曹东的用语,简短、凝炼、语意高度浓缩,还有一点需要指出的是精确,他为此甚至到了“苛求”的地步,惊险与克制的巧妙平衡,莫过于此。我在阅读中有时不免要惊呼:当心!基于此,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曹东在诗学上的“用心”,他使我不由自主地会想起杜甫、贾岛这些“苦吟”的诗歌前贤。好在曹东能够举重若轻,他把每一个诗句都收拾得十分干净利索,而内在结构的接榫也显现得从容有度,方寸之间,严丝合缝,气息匀称。从形制上而言,堪称完美,从喻义上讲,严实准确。
曹东的诗歌,值得关注的,还有他诗歌里的真诚与内省。一个自觉的诗人,除了外在的指向,必定也是一个向内挖掘的诗人。《深夜我突然翻身坐起》,这是由里向外的延展,是从自我出发,对外辐射的诗歌;《散场》是反向的,由外触及到内心;《一只乌鸦是天空的僧人》则进进出出,反复指示,反复提醒,反复拷问。曹东的诗歌无疑提供了一种范本,在于真诚地显现出了他对世界的认知,以及他内心里对这个世界的触动、不安、反馈与答复,因而弥足珍贵。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在诗歌里开掘的深度。这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家伙,他以直面的勇气,写出了深层的疼痛和无法释怀的归宿感,比如在《一只乌鸦是天空的僧人》、《苍梧谣》、《说出》、《我要翻晒在这片土地上》……这些绝不是小疼痛,而是大哀恸,还原了生命的本源,说出了我们共同的命运,进而直接指向人类的归宿。
从诗艺上讲,曹东的诗歌需要研读的也有很多,包括意象运用的准确性,语速的推进,以及寓义的蕴藉与深刻深度,在这些方面,曹东走得很远。比如《一只乌鸦是天空的僧人》、《许多灯》、《一截梯子深入我的肉体》,乌鸦、灯、梯子,诗句里的意象纷呈,很好地加重诗歌的指示意义,很难分辩出那究竟是实指还是虚指,意象与表达的语义相互融合、洇化、渗透,有些指示明白,一目了然,有些甚至“触目惊心”地精确,有些扩展了词语本身的意义,有些变得更加复杂而饱满,这些都已成为曹东诗歌里的特定符号。又因语义的指示明确,切中肯綮,在句义加重的前提下,句速反而加快,大大增加了诗歌的可读性,诗歌显得大气、庄重,又毫不迟滞。
曹东的诗稿我断断续续读了近一月,迟迟没有动笔,最主要的原因无非是在于阅读过程中自我观感的认同、反复与辩驳,甚至反对,它们需要系统地考量作者的写作背景、出发点、指向与终极。曹东的诗歌值得从更多的层面来反复阅读,他是一个有严格诗学意义的写作者。简短的行文略显粗略,有待于进一步深刻剖析与认证。
解非:
曹东先生的诗歌作为独立的审美意象进入人们的视野,呈现出新思潮中新的审美视角,追求个性解放和讴歌大自然,这种独立性的内涵和外延强调了美学的自由性。这种自由更多的是一种精神的自由,是内心里的一种自由,是一种内心精神的超越。深沉睿智的内省形成对生命、人生、命运和历史规律的深刻感悟与理性认识。他选取的意象多是自己的心象,以白描手法刻画客观物态见长,透露出一种平和超然的情绪,笔下的自然景物多是诗人自己形象、品格和命运的一种象征,根深蒂固的中国文化血脉使之呈现出一种对中西文化兼容并蓄的格调和品位。
北野:
我们的身体是一所黑暗的堡垒,诗歌是引领那些灯光的一道缝隙吗?如果是,曹东就是那个梦中的提灯人。
在此之前,曹东已经感受到了身体之累,已经确认了那些暗中的事情。这从他的日常生活和矛盾的内心冲突所产生的撞击,已经看出了一个诗人思想中纠结不清的复杂感情和思索;这些思索也许难免陷于迷茫和困惑,但他除了用尽诗歌的技巧来呈现其中所揭露的哲学奥妙,他也在把一个诗人的个性和道德感加入到简洁的叙述当中,这就使曹东的作品显示出了敏锐、朴素、轻松、练达和充满深刻关切的诗歌品质和人文之情。
我相信读者会通过自己的阅读经验,找到其中观察身体和命运的隐秘路径。他从不炫耀生涩的意象,这说明他和附近的生活没有距离;他也尽力避开众口一词的诗歌语汇,这使他自愿为远处的人群和视野奉献着眺望的高地。
我从来不愿意把诗歌文本拆开揉碎或去做些臆想图解之事,这样对诗歌有失尊重,对诗人形同侮辱。欣赏一首诗,一百个人必有一百种结局。“果实就是果实,金子就是金子”,其实真正的诗歌从来就不期待群众性的恭维,那样是别有用心。诗歌需要沉默,沉默是伟大的重生。
让我们在重生中体味诗歌的魅力,那样,我们会从中找到长存的命运和它露出的时间的真理。
马知遥:
他有一个高倍的放大镜,能准确清晰地看到世界的内部:这包括我们的生活空间,也包括诗人自己。
他是一个旁观者,细心地观察,感受,思考,下结论。而结论可以让你信服。
他的诗歌属于一种审视写作,即凭借自己多年训练有素的艺术直觉加上生活经验的形而上求索,使得平常的事件总能生发出去,不是从事件到事件,而是从典型到了普遍。
所以,他的诗歌不只在写重庆或者四川而是在写整个我们以为的世界。
在他略现理性的语言里,我们还时时看到理想化的追求,这样的追求让他本人显得复杂起来。他是感性和理性的复合体,是脆弱和刚毅的,是神秘和清晰的。
在《蚂蚁在大地上搬运黄昏》中,诗人前几段为我们呈现的是一片破败和荒芜的城市景象。最后三句,他写道:“他知道,蚂蚁在大地上搬运黄昏/惟有黑夜,锋芒闪烁/把这个世界修剪整齐”。看似漫不经心之句,却含着强大的力量。只有怀揣希望之心的人才能在黑暗中看到黎明。
诗歌《抽屉》充满了智慧。他通过推拉抽屉的行为看到了生命的磨损,看到了所谓世俗光亮的局限。人生的宿命情绪顿时弥漫而来。
在《梦》里,我们看到的是潜意识中诗人设置的人与动物的和谐,内心的渴望。而这样的和谐却只能出现在梦里,悲观地面对现实,狗眼看人低的世俗生活已经足够让我们一梦不醒。
《许多灯》可以成为他的代表作,而且这首诗歌可以和他的另一首《一把钳子从黑夜伸过来》形成互文的比较。在诗人眼中,每个人心中都有很多灯在亮着,但因为现实对我们的损害,对我们的考验,岁月的沧桑,我们的灯有多少在熄灭。这些“灯”的隐喻色彩很明显:希望、自信、友爱、诚实等等。而多年后,我们还能将多少灯重新点燃。这是对自我的反省,也是对整个人类命运的反思,具有以轻表达重的特点,简洁而绝不简单。
在《一把钳子从黑夜伸过来》中,同样的思考和主题用不同的意象表达:我们在现实中被钳子一样扭曲,异化,在生存的夹缝中生活让我们回不到过去的自己原来的自我。这是对后现代时代,工业文明对人性异化的最极端化的表达,是对自我消亡的悲哀吟唱。当自我消隐后超我又谈何存在?!
他的《雨》《还给我》更延续保持了他诗歌理性的一面,同时在形式上更增加了强有力的节奏感,完成了理性思索与锐利形式的统一。
薄薄的精美诗集处处是凸现风格的诗歌,这不容易。一本诗集即使读完后有一两首让人过目难忘也不容易。他的诗歌值得反复阅读,味道在不断阅读中浓郁。
罗振亚:
能写出城市灵魂复杂的内在真相者寥若晨星。曹东《夜生活》从城市、小巷到电梯的由大而小由远而近的视角起用,和“坠落”、“破碎”、“叹息”三种逐层递进的声音捕捉,曲现人类生存境况的沉重、压抑和黯淡,逼向了都市社会的实质。
……
当前为何诗人们寄居都市却多瞩目乡村,“心在别处”?这固然和乡土诗传统强大有关,也反映出诗人们表现都市内在节奏和精神的无力、无效性,提出了一个必须正视诗歌如何书写都市的命题。
曹东简介:
曹东,1971年1月生,四川武胜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入选当代大学生人文素质课教材《新诗200首导读》及《中国现代诗歌精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最佳诗歌》《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等选集,部分译介到国外;出版诗集《许多灯》《说出》及长诗《大风》;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四川省十大青年诗人奖、中国诗歌万里行优秀诗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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