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特写（六首)

《外墙清洗工》
 
河北老李，四十挂零，身强体壮
 
楼有楼的高度
楼顶大多插在天空
 
老李常在天空
伸手就可以抓住一片云
他从不伸手
云不能当饭吃
 
一根粗绳
从天上拖到地上
挂着他的生命内外
鲜活被固定在只有上下
 
不喜欢风的方向
和雨的表达
风雨都不说话
他的世界才会宁静
路过窗户
表情也会生动
 
从天而降的汗水
把大楼的脸冲洗得很干净
不用电须刀
一样容光焕发
 
无数次站在高处
却很少向地下张望
不是害怕，而是
他一俯视
就会看到地面上有无数个自己
2018.12.06

 
《早餐二人档》
 
夫妻二人，四十开外，来自安徽安庆
 
早餐得早
头天晚上和面发面
凌晨三点磨豆浆包包子
太阳不能饿着起来
 
炉火点燃的那一刻
辛劳也跟着点燃
妻子熬粥，丈夫揉面
周围温度上升
黎明就来了
 
早餐摊摆放在路口
一面围墙是他们的依靠
冬天的脚步虽然忙碌
但蒸笼里冒出的热气把他们推远
 
油锅不停地翻滚
像家乡的麦浪
小小的种子放下去
总能炸出大大的金黄
 
端来的豆浆包子油条和粥
并非美味佳肴
却是最好的朝霞
配上黄梅戏的音调
让人一天明媚
 
剩下的留作一日三餐
这辈子发誓不再吃早餐的内容
卖了八年早餐起了八年早
头发上沾的面粉
越来越多，相互掸，掸不掉
 
家乡盖起了三层小楼
一层住着牵挂，一层住着思念
而中间那层
住着三千个日夜空白
2018.12.08

 
《滴滴司机》
 
师傅姓赵，四十不到，高大魁梧
 
怎么看都是五十开外
皱纹很深
故事也很深
 
三十岁年轻的一拳
打在婚姻上
家破得只剩一扇铁窗
出来后才发现
路很宽，却容不下他的脚
 
尾音上翘的唐山语调
头还没抬就已落地
憨笑在脚下低沉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反复折叠
二手富康，占据一半空间
另一半留给乘客
伸展被压缩
 
一脚油门一脚刹车
脚让自己规矩
不加塞不压线不抢灯不绕道
 
习惯了随叫随到
乘客每一个目的地
是他生活的目标
他的路从来都不属于自己
 
车到哪儿家就在哪儿
凌晨两点到四点
后排座椅放不下一米八的长度
蜷着，省了房租
人的高度每天下降
2018.12.11

 
《盲人按摩师》
 
盲人王佳，三十又二，河北保定人
 
六岁时的一次医疗事故
太阳从此落下
 
他用手认识世界
摸七彩阳光下的鸟语花香
摸教室里的朗朗书声
腿上胳膊上脑门上的伤疤
摸得很少
 
小竹杆越长越高
他摸到了父母的皱纹
一条离家的路
原本就没有光明
 
盲人按摩店不大
六张按摩床五个按摩师
他态度好手法好性格也好
揉按捏拍从头到脚
点号率极高
 
别人的疼痛一摸就清楚
捋经络按穴位揉肌肉
总能缓解
心痛他没办法
可再痛又怎比得上活在黑暗里
 
他的脑门大
装着世间万象
耳朵也大
一台电脑带他游遍世界
人不能总呆在
没有阳光的地方
2018.12.15

 
《代驾司机》
 
而立小赵，鲁聊城人，驾龄八年
 
白天干白天的活挣白天的钱
晩上属于另一个桥段
身上的马甲是个道具
主角不是自己
 
饭店里的推杯换盏与他无关
酒吧里的喧嚣与他无关
一盏瘦瘦的路灯
拉长他的等候
 
车型很多
油门刹车方向盘
决定不了终点
别人的去处不是他的归途
 
酒后的喋喋不休和无理取闹
他默默承受
无数的莫名酣睡
他只仰望夜空
这段走完
才会有自己的下段
 
折叠自行车
是最好的伙伴
四季风雨
一次次带他从深夜
到更深的夜
2018.12.19

 
《地铁司机》
 
李亮，二十九岁，老北京人，七年驾龄
 
城市还没有醒来
他的脚步已是黎明前的动静
 
一支手电
是他每天最早的光明
一百二十米的车厢
记下两圈的明亮
 
隧道很长
黑暗比隧道还长
太阳刚刚升起
他已经在黑暗里穿行
 
车厢里灯火辉煌
他的驾驶室三平米暗淡
车灯是他凿开黑暗的铁钎
目光只用来追赶明亮
 
两千五百个来回
他记下了每段区间的声音
细微的颠簸
也是他最懂的节拍
 
站台上的光明
是他的向往
哪怕停留的时间再短
他都要在站台上把自己照透
 
黑暗里没有四季
四季在他的头顶之上
同城市一起成长
2019.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