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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玛珈旺的诗看人的行为世界

2023-11-04 作者:郭栋超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郭栋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歌学会理事。
 
  西玛不知疲倦地带着《大家文学》走进“这里”、走进“那里”,为什么?我不解。他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和最原始的方法传播着对诗的理解,这是要远离现代传媒了吗?
  当他每一次把那并不如李白般玉树临风的形象呈现给大家时,作为老哥,我不自信。后,看了跟帖,西玛呀,原来你有这么多的铁粉儿啊!于是,我开始悄悄地调整我的思维:西玛的“走进”,不也是一种行为艺术。
  “我是一尾鱼,我是闻着枝头的暗香/来的,我是看一朵莲和另一朵莲/交流的思想来的/我悄悄的躲在一株树”(节选自西玛珈旺《从汉水到拉萨河到底有多远》)他人眼里苦不堪言的行走,于西玛,是与诗者、编辑同仁们的谈诗言编、精神共鸣,他乐在其中、乐此不疲。且,不管是谁,西玛都平等以待,哪怕是初写者,他也会静静地听他们谈诗的构思、寓意,一点儿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大家文学》被西玛打扮的很别致,每一期封面,都先于诗、文、评展现着它的魅力。热爱、光明、朝气,当然也少不了美感、动感,拿起杂志,就好像接过了编辑们递来的一张名片、一份简历。深入其中,那里有一个巨大的能量场,它膨胀着自己的肌肉,又缓缓地向读者剖献着血脉与心扉。
  西玛是真的爱他编辑的杂志,爱至深,已是痴了!所到之处,留宿的客房里总会丢下点儿什么,但从来没有丢过的,是他与编辑部朋友们精心制作的《大家文学》。上百本啊,足足上百本!反正与我同室居住的几次,他一本都没有落下过。
  有时,我想,一个人对某件事太过执迷,不用人推,他自己也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贪嗔痴”。在纸质杂志销量不佳的当下,西玛办杂志的这份执着,以功利的眼光、金钱的观念来看,不值。但了解了他的内核后,让我这个存疑的人也不禁感慨:“真男人,真汉子!”
  借西玛的长诗《从汉水到拉萨河到底有多远》谈一点儿个见:学中文的,容易悲观;学理工的,认为一切可控;学哲学的,练达又包容;学农学的,总是担心土地太少;学武器制造的,既渴望战争又害怕战争。西玛是学文学的,偶有悲观的时候,确切说,只是一瞬,因何?我一时回答不了。在我与他接触的时间里,他人不拧巴,诗亦如是。
  有人说,诗最能淋漓尽致地裸露自己的灵魂,可我面对这组大诗仍是似懂非懂。诗者开篇曰:“一些灯光很琐碎,而另一些很温暖/我被隔离在琐碎之内,而外面的/光和我素不相识,我只记得/我被拒绝在千里之外”“我乘风南下,把后背留给冬天/把希望寄给雪,几株古树上的桃花/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这是谁的孤独?“窗外的星星睡得很安详,像一株野草/在雪地里趴着,我看见它时/它正卧在一双鞋子旁边/想逃离,却没有方向”鞋子尚在,星星穿上既可逃离,可逃离却没有方向,我能逃离吗?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们在欣赏一幅绘画作品时,如果近观,就只能看到粗狂的用笔,使得形象缺乏完整性,拉开一定的距离后,抽象还原为具象,便是另一番光景。
  “我想象拉萨的样子,一定有雪在/布达拉宫前面,一定有灯光/在湖水/还没有睁开眼睛之前/一定有鸽子飞起又落下//而汉水是唯一我思念的河流/它不紧不慢,在遇到河床的时候/就抬起头/看岸上的人/岸上的人/也在看它”奔涌着古老智慧和信仰的拉萨河,“太和博爱、厚德载物”的汉水,勾勒出了西玛珈旺的精神图腾。
  “唤醒一朵云/汉水是盛大的,尤其在春天/在少女/​深深浅浅的酒窝里”“此时你一定在柳梧桥下,我看不见的/角落,一定有一本仓央嘉措的书/一定会翻到某一页,你的笔尖/一定​指向深夜零时”如果说汉水是西玛的基底,那么拉萨应该是他的圣城。
  从汉水到拉萨河,他坚实又铁定地走在诗歌以及诗歌的传播之路上。对诗歌殿堂的朝圣,他永不停步。信仰是辉煌的光,照遍周围也引导自己。他是引导自己前行的诗歌人!
  从汉水至拉萨河,远远的距离,长长的思绪。沿途会遇到很多人,人多了,就会铺展很多的事。西玛的诗中有少男少女、父亲孩子,有燕子鸥鸟、花朵细枝......他描绘的仅仅是风景吗?不,所有的风景,都是情思,都有寄托。
  “白玛的小屋院里,一定盛满柳树的/叶子,有的向上飘,有的钻进角落/我看见拉姆和孩子/把一片叶子捡起来,又丢出去”诗,是情感的抒怀、本我的渲染,有些许小众的意味,特别是在当下。但,诗人不可能是圈养的,更多程度上野生的居多。我观西玛,他本身就是一首诗,一首歌咏着快乐与青春的诗。
  可他毕竟仅仅是个普通的人,也有伤感的时候。“此时我的故园,童年的雪和梅花一起/开放或者飘落,而我们躲在干草堆旁/看滑雪的自己,看邻家孩子穿蝴蝶的/衣服,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人,不可能永远处在亢奋之中,如梅兰芳先生所言:“我在一处剧中,表演的高潮只有二十分钟。”我重复一下:人,不可能永远高潮着自己。
  这时的西玛想起了父亲母亲,“真的回不去了,抬头看见父亲扶起我的微笑/他那么轻,轻的像一朵云/而母亲的白发却那么沉重,多一根/就压的我喘不过气来”那赤子之心,不由得使人随着他诗行的流动,一滴一滴落了泪。他不仅仅是从故土刮起的风,他还是一幅山水画,一幅描摩的那么细、那么真的行走着的山水画。父亲坟头的草是他,母亲期盼着的炊烟更是他!
  而他诗中,仅仅只有自己的父母吗?不,他还看到了更多的人和物,“孩子从没有这样开心过,它的快乐是/一粒鸟鸣,是一瓣梅花/是茶摊上的吆喝,是跌倒后再爬起来的父亲/手里的一把棉花糖”“一辆拉海水的车停在路边放水/前面是高楼,有人在喊/那种愤怒和无奈是从一株树的叶子上/掉下来的”“今天真好,老街上的流水,找到了回家的路/而三巡过后,没有一只/喝醉的鸟,它们在路上讨论/一群蚂蚁是如何爬上腊梅的枝头”他笑着众人的笑,痛着众生的痛,情着他者的情,一枝一叶满满都是。这诗,便有了温度,便有了老吾老之老,幼吾幼之幼之真意。但,他诗的表达仍是豪迈的,非女儿之态,一如他壮硕的体魄。
  与西玛共同参加电影《1701》筹拍会时,有一个晚上,我俩一起散步在安康老城区并不宽阔的街道上,商定,第二天去西安,后去鄂尔多斯。这时,我的老岳母打来电话,说:“栋超,会结束就回来吧,刚住过院,别乱跑了。”我立马对西玛说:“我得回去了”。这时,西玛背过脸去,颤颤地耸着肩,拿着纸巾在眼上擦了几下,说:“我也该回家了,老爸老妈都八十多岁了,妻子在家拖儿弄孙也不容易!”是呀,该回家了!已经出来八个多月了,该回家了!
  略显暗淡的灯光下,我恍惚间看到了走村串巷的耶稣,翻山越岭的默罕默德,穿过一个村庄又到另一个村庄的佛主,以及那牛车上颠簸的身体快要散架的夫子。那些人都是圣人,而西玛一个尘世的普通人,为了心中的那个那个什么呀,至于这样吗?
  当我到了家后,打电话问他:“你也到家了吧?”他答:“我来无锡了,参加一个诗会!”你呀你,该怎么说你呢?!西玛,你个奔命运的赌徒,你个走天下的疯子。不!你个诗的献祭者,你个为文学而一无反顾的殉道者。这,就是你!
  艺术感人之处,就在于其表达出的强烈的“精神性”。“这些黄的粉的透明的腊梅,她们是汉水上/最年轻的云朵,夕阳的翅膀落在芦苇稍上/只轻轻一摇,那些时光/就碎了一河皱纹”“这个春天比我起的更早,她们穿粉红色的裙子/她们从头到脚都被河水/淋湿/都被一些鸟衔着,没跑几步/就被放风筝的孩子撵上”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忙碌而远大的雄心也会被温柔和美丽折服。对生命本身来说,写作只是一种简单而纯粹的需求,实现写作的自由才是最重要的。
  据我所知,西玛的祖籍是辽宁铁岭市,后又在河北秦皇岛安了家,而内蒙古又是他编辑或创作的基地。他象他的祖上一样,更多的时候居无定所,承继了满族人特有的豪迈与不羁,所以,他的诗大气、爽朗、明快,如草原跃起的野马,时而突凸,时而清雅,四蹄全都落地时,又飞奔而去。沿途的丛林、沟壑、山丘,天上的白云、风霜、雨雪,翻卷的枝、叶扑打着他,他全然不顾,孤芳自赏的如一个征战的骑士!
  可当他“野”够后,信马由缰之时,便亲切又温馨地赋予了植物和动物特有的生命意义,如:三月里开始瞭望的桃花、爱上了粉红的腊梅的鸟、拥有深邃而明亮眼神的野鸭子、胡须像春天垂柳的百年老树根......这仅仅是诗吗?是,又不全是。这是对生命的感悟,对尘世的豁达。所以,当我看到有些所谓的诗人放弃生命时,除了心中隐隐作痛外,更多地是感觉为了几句破诗寻死觅活,不值得。因而,我对西玛诗中所表露的对万事万物的旷达与态度,便心领神会了许多。
  最好的作品能使人沉浸在梦与非梦之中,给人带来强烈的心理感受。“几株树比站起来的高楼更孤独/它们不开花也不结果” “中医馆已经关门,只有三个红色的字像醉酒的汉子/一直没清醒过的脸”“比我还矮的冬青/被云影压的喘不过气来”“一只黄蝴蝶落在枝头,这透明的花朵/整个夏天因为燕子的多情,把一些云/放的很低,低过梧桐的叶子/低过小女孩的滑板车和她父亲的微笑”芥子虽小,可纳须弥山。
  人,真的是有趣的动物,不停变幻着自己的身姿,时而是欲仙欲飞的李白,时而又是欲说还休的辛弃疾。西玛的这首长诗,初读,看到的多是一路繁花;再读又读,转承启合之后,竟又是伤情:“我越来越满足于它们孤芳自赏的样子,一个醉汉被台阶绊倒/我扶起他满脸的血迹,一些人笑着/没有人去理会这支受惊吓的花朵”“在夜晚没有用尽之前,灯光不会停止/而少男少女停在十字路口,等一些车路过/等一个老人牵一条黑狗/走完剩下的余生”西玛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
  “高楼的灯光照不到它们,过往的车辆也找不到它们/它立在人行道上/像一只折断的鹰的翅膀/露骨的部分直指苍天”“盲道上横七竖八的共享单车,我弯下腰来/扶起那辆伤的最重的车子,像搀扶一个过街的老者”透视、解剖、光影,这样的诗象,震撼了我,我不自觉仰起了头:呼儿将出唤美酒,西玛,期待着与你重聚。
  西玛珈旺的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对文学的爱!这是种痴情,这是对某个物什的真爱。此类爱书人,古时比比皆是,当下则凤毛麟角矣。既然人这种动物还需要些精神层面的东西,就让他自己走在献祭诗歌的大路亦或是小路吧!走吧,我是不会再拦你了!
  国之强盛,在戎在祀!戎,我把它理解为坚实的武力、强大的物质支撑,但仅仅靠此,还不全面,还要有祀。你可以把其理解为祭祀,我则将其引申为诗、文,也就是人的精神活动。而诗,就是中国最古老的文体,是思,是想,是精神的载体。
  西玛在他的《大家文学》里,既传播了普世的爱,又把更大的篇幅留给了我们共存的这个蓬蓬尘世。是的,这个尘世并不尽善尽美,但依然可以通过嫁接,让社会更具有哲学的意味,更具有人性的疼痛,也必须更具有前进的动力!
  时下,诗歌,也包括其它文体,无聊多于高尚、娱乐多于价值、趋利多于教育,不少阅者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了随众的看客。当人不再是会思考、善思考的人时,就有可能成为他人眼中任意取舍、随性调侃的材料了。而西玛一直有着自己的坚守,始终没变,不管是他的诗亦或他编辑的《大家文学》!
  现今,诗集不能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样,可以成为令人兴奋不已的读本;诗人或诗歌活动也很少能成为争相报道的新闻题材,诗、文早已不是社会消费的热点了。这些现象的发生,除了与人的欣赏趣味,特别是社会能提供的传播功能有关,又何尝不与个别诗者直接将自己归类为“垃圾派”“下半身”相关?当众做出不伦不类的动作,美其名曰:这是诗的行为艺术。天哪,这与赤裸裸有预谋的犯罪有什么区别? 看到这些,我感到西玛行走在各地,穿梭于诗人之间,多少有了点儿高尚的味道了。
  《大家文学》登载的诗、文、评大都是雅、乐、颂,正如西玛所言,要编就编纯、真的刊物。
  行走中,西玛不止一次感叹,他见过的诗者,有的很穷,甚至养好一家老小都是个问题。谈及此,我经常对青年诗者说:首先是生活(养活好自己及家人),然后才是诗(食有余,方写诗)。是的,我不赞同一个人不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及家人,只闭门写诗。人,可以天马行空,但最终必须脚踏实地去做。尔后,方可投身每天发生在自然界的混沌不明中,那也许那才是真正的诗。
  西玛对诗者有着很深的感情,自觉或不自觉地尽可能认真对待每一个诗人。即便乘车途中有诗者打来电话探讨诗的问题,他也不厌其烦的与其交流。搞诗歌活动更难,西玛又总想把活动办的高端些。你懂的,这就避免不了要去化斋了,其苦自知。
  不知为何,我眼睛里,有一个模模糊糊模的武训在。对,是武训!达达·尚说过:“时光倒流,愿我的行程是你路上的陪伴与良药”,好一句真言,在西玛行走的路上,不缺同道者。
  不知为何,我又想到了三毛,以及她的流浪和天地一沙鸥,还有那悦己的绿荷。那流浪的诗意,同时,又是孤独的流浪,不是我们常人能懂的。而西玛珈旺的行走却功利而又实在,是为了诗,为了诗能传播开来。这样的功利,是为自己,又不全是为自己,那他是为了什么?
  我还是想用达达·尚的一段话来叙说我对西玛行走的理解:人生总要继续,日子还要过下去。那么,走吧,走出去吧,把身体放诸天地的大胸怀大意境之中,将无止境的移动当作对原乡最深切的思念,将纷纷扬扬的思绪幻化为文字,写成一封最伤感、最富饶、最叫人悱恻的情书!至于情书写给谁,当然是写给正在读这篇文章的你啊!西玛的诗中不是已经出现了你吗? 问山问风问星辰,遇见的是不是你,是与不是,又何妨呢?
  君心若明月。从地理上讲,西玛来自他的故土,可西玛要到哪里去,我不知道。但我坚信,西玛的归途,也许会是他的故乡,那里有生他养他的爹娘。西玛是诗歌的殉道者,又是诗歌传播的独行侠,为了诗的真与纯,他又幻变成了西天取经的唐僧,一步一叩首,一步一长头。他没有驮物什的白龙马,也没有挑担的沙僧,更没有降妖除魔的八戒、悟空,也许在我写这篇评论的时候,他早已走在寻找诗歌本源的道路上,那是灵魂飘渺的土路呀!
  有一个哲人说过,给你画一个圈,你就好生在里面待着。尼采言:“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不是因为他想孤独,而是周围找不到他的同类。”哲人就是哲人,西玛珈旺就是西玛珈旺,他随时都能找到自己的同类,诗者亦或文者,而且还能结交的火热。
  西玛一直努力走在他自认为的天道上,说白了就是自我的觉悟。从他言谈举止以及诗中,可以看出,他认知的社会文化属性大概有这么几个层面:科技、政体、文化。不管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民族、一个人,都是文化属性的产物,这便有了强势文化与弱势文化之分。强势文化是秘籍,鲜有人传授也鲜有人去听、去悟,西玛对此关注;而弱势文化与众生最贴近,易学易懂甚至易写易流行,例如文学中的一个文体——诗。
  我再重复一遍“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个哲学命题。对此,西玛诠释的刺心刻骨、呼唤的撕心裂肺,以至于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斑斑血迹,那是殷红殷红的血迹!
  老弟呀,今天你云游何处,夜宿何方?你找到诗神了吗?为了解开“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个尘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走吧!走下去!
  我的兄弟,走下去!
 
 
附:西玛珈旺《从汉水到拉萨河到底有多远》
  
 
 
 
从汉水到拉萨河到底有多远
 
作者:西玛珈旺
 

 
一些灯光很琐碎,而另一些很温暖
我被隔离在琐碎之内,而外面的
光和我素不相识,我只记得
我被拒绝在千里之外
 
而桃花不同,它在三月里开始瞭望
看雪山离自己越来越远,而河流湍急
匆匆的绕过那些跪下的草
把青稞一根根扶起来
 
我在雪山和桃花之间
我在云朵和流水之间
我被一寸春光偷窥
我的牦牛离我而去
 
我的格桑花 在别人的怀里开放
我从深夜里起来,月亮躲着我
我乘风南下,把后背留给冬天
把希望寄给雪,几株古树上的桃花
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窗外的星星睡得很安详,像一株野草
在雪地里趴着,我看见它时
它正卧在一双鞋子旁边
想逃离,却没有方向

我想象拉萨的样子,一定有雪在
布达拉宫前面,一定有灯光
在湖水 ​还没有睁开眼睛之前
一定有鸽子飞起又落下
 
而汉水是唯一我思念的河流
它不紧不慢,在遇到河床的时候
就抬起头 ​看岸上的人
岸上的人 ​也在看它
 
这个时候 最悠闲的野鸭子
它们两两成对,一个在前面走
一个在后面追
而远方的芦苇
向渔人头顶的蓑笠
 

 
我是一尾鱼,我是闻着枝头的暗香
来的,我是看一朵莲和另一朵莲
交流的思想来的
我悄悄的躲在一株树

春天的背影下
这些黄色和红色的花朵,他们之间
有太多的秘密,因为一只鸟爱上了
粉红的腊梅,它在天空的啼鸣

唤醒一朵云
汉水是盛大的,尤其在春天
在少女 ​深深浅浅的酒窝里
我看一眼这样的花朵 ​心便醉了

许多草都弯下腰,野鸭子抬起头来
我在一株竹子边停下来,它看我的眼神
深邃而明亮,我路过的流水
因为一朵莲,放满了脚步
 

 
你竖起拇指,我看见这微笑一定来自
布达拉宫或者大昭寺,一定受了
天空的加持,一双鹰的翅膀
站在云端之上
 
我见过你曾经磕长头的样子,我见过
你在一段红墙之外,我见过这一身
袈裟,它消失在一扇门之后
我在那堵墙上看不见未来

此时你一定在柳梧桥下,我看不见的
角落,一定有一本仓央嘉措的书
一定会翻到某一页,你的笔尖
一定​指向深夜零时
 
白玛的小屋院里,一定盛满柳树的
叶子,有的向上飘,有的钻进角落
我看见拉姆和孩子
把一片叶子捡起来,又丢出去


 
一条河流,可以看见飞鸟和飞鸟
上面的天空,它张开的翅膀和风
一起,和岸边少女的粉红色衣裙
和我逆水而上的脚步一起
 
干草和干草腻在一起,踩上去是柔软的
一些新鲜的草和池中的红鲤鱼趣味相投
它游向一朵莲,躲在莲叶的根部
正如我站在一株腊梅下,看梅花爬上我的额头
 
此时我的故园,童年的雪和梅花一起
开放或者飘落,而我们躲在干草堆旁
看滑雪的自己,看邻家孩子穿蝴蝶的
衣服,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
真的回不去了,抬头看见父亲扶起我的微笑
他那么轻,轻的像一朵云
而母亲的白发却那么沉重,多一根
就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这些躲在树干里的野草,它们悄悄的过冬
一群蚂蚁绕过它们,一粒鸟鸣
就可以​叫醒它们
不远的河水睡在 ​风的怀里

这些百年的老树根,它的胡须像春天的垂柳
像孩子荡起的秋千的笑
而我看见的燕子,是这个春天
所有纸鸢中飞的最远的那一只
 
这些黄的粉的透明的腊梅,她们是汉水上​
最年轻的云朵,夕阳的翅膀落在芦苇稍上
只轻轻一摇,那些时光
就碎了一河皱纹
 
野鸭子飞起,野鸭子落下
汉河中
那些高楼扭曲,摇摆

疯长的水纹​​荡开去
又被推回来,一根草抱着另一根草
在水面上挣扎
 

 
这个春天比我起的更早,她们穿粉红色的裙子
她们从头到脚都被河水
淋湿

都被一些鸟衔着,没跑几步
就被放风筝的孩子撵上
 
这些少年从坡上的台阶滑下来,他们
抓住一把绿草不放,他们把秋千
荡成回家的燕子,把足球踢上
梅花的额头
 
孩子从没有这样开心过,它的快乐是
一粒鸟鸣,是一瓣梅花
是茶摊上的吆喝,是跌倒后再爬起来的父亲
手里的一把棉花糖
也有一些老树在天空下晒太阳
晒过去的时光,晒哪一只鸟飞的更高
飞的更远,晒红嘴鸥钻进水里
那些波浪散开去
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

 

 
月亮被夹在两幢楼的中间,一片叶子
就能装下月光的城池,我在几十层
楼的下面,看骑电动车的少女
穿过绿灯的十字路口
 
一片绿叶就可以击伤我的脚踝
我一瘸一拐被月光搀扶,被车子丢弃
被一株大树上的雀巢发现,然后
被自己遗忘在某个角落
 
在十字路口的另一侧,一个男孩
在母亲的呵护下穿过马路,几十年前
我熟悉这样的背影,我穿过那个夏天的夜晚
同样被一声蛙鸣叫停

几个男人边走边聊,月亮很亮
甚至和童年的那个比起来毫不逊色
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楼顶的星星,它孤独如我
只不过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尘埃里


 
此时月亮还没有出来,所有楼层的灯光很安静
一条路向北延伸,街边行人很少
几株树比站起来的高楼更孤独
它们不开花也不结果
 
一位老人坐在街边的椅子上刷抖音
身后是一片树林,男人推着婴儿车
女人匆匆走过,她的脚步踩痛
我越来越昏花的目光

我走过的马路边别人也走过,只不过
我们素不相识 ,他低头看路
我抬头看他,他戴着眼镜,从他身上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再绕一圈前面就是回家的路
电动车上的女人带着孩子,手里捧着一篮子的花
我这时才发现,这个世界上
竟然有那么多人,从未谋面
 

 
在夜晚没有用尽之前,灯光不会停止
而少男少女停在十字路口,等一些车路过
等一个老人牵一条黑狗
走完剩下的余生
 
路边的树被剪去了很多枝叶,散落在人行道上
中医馆已经关门,只有三个红色的字像醉酒的汉子
一直没清醒过的脸
 
街道不长,我路过的花店鲜花正艳
熏肉大饼的门前灯火通明
几只酒瓶子东倒西歪,白色的泡沫
从空瓶子里吐出来,​像醉酒的方言

我的果树花开花谢,几株断头的白杨
坦胸漏肚,几幢高楼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
我从它们中间穿过,比我还矮的冬青
被云影压的喘不过气来
 
十一
 
一只黄蝴蝶落在枝头,这透明的花朵
整个夏天因为燕子的多情,把一些云
放的很低,低过梧桐的叶子
低过小女孩的滑板车和她父亲的微笑
 
那么高的楼都躲在云朵下面,躲在花瓣透明的蕊中
躲在麻雀的翅膀下面
躲在乌烟罩气的烧烤中,躲在下班
路上的方言里
 
鸥鸟的嘴里衔着半个斜阳,它们低低的飞
甚至比水面的苍蝇还低,比
一片落在尘埃里一粒鸟鸣还低
以至于那些花朵迟迟不肯落下
 
我坐在铁丝网下面的围墙上,后面是一条街道
一辆拉海水的车停在路边放水
前面是高楼,有人在喊
那种愤怒和无奈是从一株树的叶子上 掉下来的
 
十二
 
浅水湾不浅,夕阳一头扎下去
几只鸥鸟惊慌失措,岸上不见了游人
脚手架把自己抬的很高,一些树
需仰视才见
 
路边的花朵有几只穿粉色衣服,和黄色的
快递小哥相映成趣,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
红色读书亭里并没有书
许多人视而不见
 
体育场前一群孩子牵着父母的手
扎小辫的男人骑自行车穿过,电动车上的两个孩子看手机在红绿灯前
停了下来
 
我身边的女子带白色口罩,看华为手机
我从印刷厂出来看一路风景
海水漫过一条栈道,刚才飞走的海鸥
又一下子都飞了回来
 
十三
 
归来的途中,车窗外我的留坝睡了
我看见蛋黄的花朵像鸟儿一样卧在枝头
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像透明的
蝴蝶的翅膀
 
春光里的大红灯笼悬在去年的屋檐,我看见的燕子
刚刚衔泥归来
在途中,它一定看见了石碾子上的草
看见了地上张良捡起的鞋子
 
今天真好,老街上的流水,找到了回家的路
而三巡过后,没有一只
喝醉的鸟,它们在路上讨论
一群蚂蚁是如何爬上腊梅的枝头
 
一些花落了,而另一些花还很年轻
它们的花期还很长,一片叶子醉倒在另一片叶子的怀里
一座桥回头
看我,是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
 
十四
 
一上午的炎热,好不容下午凉了下来
一场大雨酣畅淋漓,我关上窗子
把所有的泥泞关在外面,还有一车子的
焦躁和不安
 
一天过去的如此之快,晚上的云朵遮住了天空的一角
一株树倾斜下来
挡住了我的去路,它小小的果实是青涩的
像还未成熟的桃子
 
这些花朵就藏在路边没人看到的地方
我蹲下去,它们仰起脸看着我
一辆黑色的车子呼啸而过,它颤抖的
收起羽毛,四处张望
 
我越来越满足于它们孤芳自赏的样子,一个醉汉被台阶绊倒
我扶起他满脸的血迹,一些人笑着
没有人去理会这支受惊吓的花朵
 
十五
 
我前面的一株树一根细枝突然垂下来
那么多的嫩叶完好无损,我看见它的顶部
是从另一根粗大的枝丫上
一头扎下来的
 
高楼的灯光照不到它们,过往的车辆也找不到它们
它立在人行道上
像一只折断的鹰的翅膀
露骨的部分直指苍天
 
一只红色的风筝挂在监控器上
在黑夜里我能看到它是红色的鸽子
它被缠在一根线上,张开的翅膀
跃跃欲试
 
我知道监控的人可以看到我
可以看到这只红色的鸽子,可以看到
盲道上横七竖八的共享单车,我弯下腰来
扶起那辆伤的最重的车子,像搀扶一个过街的老者
 
西玛珈旺,《大家文学》主编,出版诗集《西玛短诗选》《大家诗歌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