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富山诗5首

你不说是因为你什么都知道
 
夹在二叔和舅奶家的那条羊肠胡同
改没了。你不说
 
西南角那家叮叮当当的铁匠炉扒了，拴在
木桩旁的那匹掉了不少毛的老马不知道
牵去了哪里
 
穿红线裤故意露出一小块边的秦小凤
如今已作古，这些你也不说
 
东城壕老薛家，西南域老于家
当年满院子都是孩子，而今只有
一只杨木手杖留守，打工的
孩子不知走到了哪里。幺街李家
那几个孩子，在外面都混出城里人的模样
这些你依旧不说
 
这些年有人思念过你，遗忘过你
有人嫌弃过你，也有人长跪在你脚下
哭泣不止，你都默不作声
 
老家，这些你都不说
是因为你知道，外面回来的那些
游子，他们一定都会说
 
 
问雪
 
一场雪追着另一雪，我不知道
今年的雪和数百年前的雪有什么不同
我可以想象的是一百多年前，一个人
抄着袖子，头戴一顶旧了的毡帽
或者是一顶黄狗皮帽子，仰望灰蒙蒙的天空
说，今天的这场雪不知是不是
去年的那场。这个人是我的爷爷
他活着时，我还没有出生
 
如此，我仿佛找到了埋藏于雪里的哲学
我爷爷的爷爷那雪它一定记得，并且
还会记得在他怀里打滚的模样，一生的
模样。如此，我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数百年前
头戴毡帽，或者狗皮帽子，站在
雪地里望着天空的那个人，而那个人
会不会想到，百年之后，他会在
另一场雪里写着诗，想着今天我想的
问题。这答案，我想，雪知道
 
 
那年月圆
 
两角钱一块月饼，买五块
七角三分一斤的猪肉，割半斤
肥的。家里还有招待完客人
剩下的几碗面，二两散白
 
三个孩子懂事，必然会把两块月饼
留给爹娘，爹娘也会被孩子逼着
咬上那么两小口。小孩子必定
在大孩子的身后疯了一般撒欢
 
那年中秋，风把树叶扯的精光
也把父亲的布兜扯出惆怅
买这些好吃的，是去年月圆时
父亲许下的一个愿
 
孩子们只有小小的失望，吃过
杂面窝头之后，一家人就站在院里
看圆圆的月亮，圆圆的月亮
不要钱


突然想和一条鱼相认
 
和一条白色银龙共处一室，隔着
一层薄薄的玻璃彼此相安无事
 
它时常游向我，张开嘴巴仿佛要向我
说着什么，或许它真的知道些什么
 
在此之前我们曾经做过什么，朋友
夫妻，还是敌人，或者我曾经是一条鱼
它就是每日喂养我的那个人
 
或许我们本就是峡谷深处并生的
两棵小草，共同承受过一颗露珠的孤独
 
羡慕它遗忘的速度，这是它给我上过的一课
据说它的记忆只保留七秒
 
七秒之后
皆如初见
 
 
多像一截挂面
 
远远的，远远的，远远的
你看我，挂在这个星球上
坚定的以为头顶的方向
就是上方，上方的上方
就是上苍
 
在上方的上方，看我们的栖身
之所，如同一片一片刻在龟背的上
甲骨文。我们深情地沿着自认
正确的纹路奔走，尽管从另外一个
角度审视，是那么的杂乱无章
 
晒呀，把鲜嫩的面容
窈窕的腰身，粗壮的双腿，躁动的性器
都晒成木乃伊，把一封封书信晒成
一缕缕青烟。把一个吻晒成一个斑点
把誓言晒成一个个笑话，一朵花
从头到脚晒成泪水。不停地有人离开
你连深情的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熟悉的面孔越来越抽象 
 
无处讨价还价，挂在这个球上
就是早晨晾晒出去的挂面，什么
时候收回来，截成段，装进棺椁
挂面不需要知道
 
喜悦或者伤心，体面或者褴褛
高潮或者独眠都是挂面自己的事
 
早晨醒来，你能做的就是
对自己说，谁又晒了我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