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短章（25首）

1  野罂粟
 
莫问熏风十里还是八里
莫问采药人来不来
莫问家园，亦不问远方
那前世的诅咒还在体内
放逐在深林泉边，对着浩瀚天空
泼辣辣地开，毒毒地开
 
2  小雨
 
松树把一头秀发洗了又洗
矢车菊，菖蒲花，地丁，车前草
举着小花伞来了
山蛙拿一面小鼓
小溪带着二胡……
隐姓埋名，退出人间
就能听见大自然的天籁
 
3  早春

工蜂驾驶金色的运输机
林间光柱，涌动着小花虫
 
紫藤伸出手，揽住马桑树的腰肢
一株蕨苔，羞答答，掀开盖头
 
4  黄昏

静谧。可以听见光线滑落叶面
穿过缝隙的夕照，是黄色的小丝带
松鼠拖着毛茸茸的黄昏
从左手边的枫树跃进右前方的枞树
夜露降下来的时候
野蜘蛛在头顶织出一天的星星
 
5  落花
 
纷扬的落花是季节的碎玉
每一朵，都怀有难言的感伤
 
一瓣落花，它裙裾的覆盖之处
一颗果实，睁开了眼睛
 
6  缓慢
 
藤蔓缠住了时间
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绣线菊可以慢慢开
小南溪可以缓缓流
松风翻了翻腰身
又到苦胆草丛，小睡去了
一丝没有捂住的阳光
挂在银腹蜘蛛吐出的丝线上
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啊
岩上的紫叶腾
把春色一直挂到夏末
 
7  初晴
 
昨日的瀑布已被太阳取走
燕子拿着剪刀
把山里的宁静剪成葱丝
蜜蜂发动引擎，运来小小的彩虹
有人下山了，也有人进山
提着小竹篮
 
8  白云
 
一直记得那朵被我吃得惨兮兮的棉花糖
那是在去大舅家的路上
母亲用卖鸡蛋的钱买的
 
三十岁的男人，在一朵白云前小成三岁
整个黄昏，那朵白云都甜着我
直到身上裹着一层夜露
 
9  林中
 
啄木鸟出诊不收红包
一棵树一棵树挨着看过去
喊一声，枝枝叶叶都支起耳朵，听你
出行有牛蛙拉起长号
林花，是我三千后宫佳丽
真想做一条小青虫
裹进一片树叶，朝生暮死
 
10  绣球花
 
捡到绣球的小子没有娶走二姐 
二姐出嫁了，那还是十年前
 
林边绣球花开得泼泼洒洒
灿烂得就像二姐的遗憾
 
11  幸福
 
小蜗牛是幸福的
到哪都背着家当
每天都在自己的屋檐下醒来
小青虫是幸福的
草叶的高速公路
不塞车，一株山榉树
就是25层高的大楼
所有的门都向它开着
晚间的流萤
是明灭的霓虹
我也是幸福的
东风来吹东风
西风来吹西风
 
12  灰树雀
 
这是灰树雀的领地
它们唇边漏下的晨光
噼噼啪啪，落在屋顶上
它们豌豆粒一样的眼睛
在地上滚来滚去
有时它们啄食野棘梨上的果子
有时从我目光里飞远
寂静，便像一张网罩了下来
 
13  晚间
 
微微涌动的风，和小兽的喘息
一根长藤搂着一块山石
一支松针穿过一颗露珠
 
好深好深的夜呵
住在天上的人家，开着窗户
漏出星子的灯火
 
我在深山
擎着一盏萤火虫的豆油灯
走上日间走过的小路
 
14  寒鸦
 
那庭院里的梧桐
像个招工广告
水中江渚，管它冷不冷
丢掉酒杯和枷锁
趁月儿正圆
到深山
爱栖哪枝就哪枝
 
15  光线
 
枝叶间漏下丝丝光线
像扑闪的睫毛
又如金色的琴弦
蜜蜂在嘤嘤地弹
而水边的野桃花
一把攥住了春天
马桑果逐渐鲜艳，如红珍珠
我躺在荆棘树下
让白发，慢慢生长
 
16  远眺
 
树浪向天边起伏
斜阳的金线拉进深谷
拴住山头缓缓下沉的落日
一坡一坡暮色
一谷一谷翡翠
那山溪的项链
串上明月的宝珠
套上山峦的脖子
 
17  春尽
 
那杜鹃的哀声
把夜，撕成一条条，一绺绺
且餐几支松针
头枕一山落花
扯一片月光盖在身上
入睡，入睡
 
18  夏至
 
通泉草的小喇叭白中带紫
波斯婆婆打着小蓝伞
细雨打湿白屈菜的黄裙子
水潭里蛙鸣，在煮一锅汤圆
山葡萄已发育，乳房比小拇指还大
灰雀开始来提亲了
她羞答答地用叶子遮着脸
 
19  秋林
 
山葡萄递进了篱笆
八月瓜怀有身孕
缀上小野菊的金纽扣
枫叶抹上腮红
下落的松针带着优美的弧度
秋山有成熟之美
丰满的果篮
装饰着两条溪水的丝带
 
20  月下
 
林中小路，像村姑
扭着腰肢远去
 
清辉照无眠
篱笆上的蜘蛛网
逮住几颗跳动的星星
 
21  晚景
 
龙灯草、地衣和蕨类植物
晚风中耳语
隔着小溪，枫树递过酡红
 
一颗夜露顺着山梨树枝滑下来
在一支松针上，踮了下脚尖
又一个筋斗，钻进了草丛
 
结霜的下弦月
是谁家的柴刀搁在乌桕树上
 
22  小饮
 
月亮泡在酒里
枫树早已喝醉，只小白菊
还替我打着一地明晃晃的灯笼
 
篱笆上，八月瓜挂着一串烟荷包
和灯芯草再碰最后一杯
—— 山梁已披上了星空的睡袍
 
23  秋晨
 
草叶上的霜粒
比大柴旦产的盐还要白
是谁一夜功夫
腌好了，一山的菜干？
 
太阳是搁在天上的电炉
一枝野葵花，挣扎着
从繁霜里，坐起来
 
24  原野
 
秋天的原野像是二妞家的小染坊
一小块红布，一小块黄布，一小块青布……
挂满院子
 
二妞就要出嫁了
一院子花花绿绿的心事
最大的一块，挂在她心上
 
25  小潭
 
迎面的小潭送来秋波
长在边上的丝茅草—— 修长的睫毛！
这是我见过的最迷人的小潭
 
迷人的小潭
是新疆喀什一位牧羊女的秋波
她的秋波，是沙漠里最清澈的小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