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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河流中的月光

——读海盈《时间的河流》

2021-11-21 作者:单占生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海盈,本名马海盈,河南宝丰县人,现居郑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歌学会顾问。诗作散见于文学期刊和报纸副刊。出版诗集《且行且歌》《时间的河流》。

  读海盈的诗集《时间的河流》,我有一个惊喜的发现,在这本诗集中,从开始到卷终,几乎处处都有关于月光的描述。这让我产生一个想法,我要系统地看看海盈诗中的月光,映照出诗人怎样的一种情怀。

  诗人的这本诗集分六卷,分门别类记录了诗人的游历,故乡以及在季节变换中的感受与意绪。诗的内容很丰富、情感很真实。与家国情怀相关的个人生活是诗人吟咏的主体,这其中书写故乡和儿时生活的诗作写得最好。特别是诗人的儿时记忆,在一些小诗中被描述得活灵活现。比如《玩伴》,写的是因晚了一小会儿找不到玩伴的失落:

  帮母亲缠完棉线

  即火速跑向村中大槐树

  却不见了伙伴踪影

  就晚了一会儿呀

  是去了南地

  还是北面的杨柳河

  郁郁地望着远方

  惆怅惆怅

  短短几行,把一个憨态可掬的乡村少年写得活灵活现。那种错失玩伴的遗憾与失落,几十年后,依然在诗人心上留有如此深的刻痕,这背后,定然是人的生命本体中某些根深蒂固的元素在起作用。如果我们的理解没有错的话,我想那该是一种记忆,一种与情绪相关的记忆。按照现代心理学的解读这叫情绪记忆。这种情绪记忆始于人的童年,影响人的一生,尤其会影响人的艺术活动。由此,在读海盈的这本诗集时,一个问题也就渐渐明晰起来。这个问题就是前文说到的“月光”。从某种意义上讲,诗人海盈这本《时间的河流》中川流不息的月光,就是站在时间背后的那个诗人。时间的河流很长,前不知所始,后不知所终,如幻若梦似诗,这是大化,吾不知其动力何在,老子称其为道。但就个体的时间河流而言,因其时长有限,其人在其时间河流中的作为,大体还是可以找出那原初的动力的。正因为如此,在读完海盈这本诗集的诗作之后,我才愈发重视海盈诗中月光的原初审美意义与价值。

  在我看来,诗人诗作中的月光首先来自诗人对故乡的情思。在海盈的这本诗集中,卷二的“梦里乡关”和卷三的“斑斓四季”,差不多都可视为对故乡的描述。其他几卷中,亦有不少故乡的意象或与故乡相关的诗思,在卷二里,诗人有一首诗叫《生命中储满了月光》,在这首诗中,诗人首先描述了自己的月光四季;接下来,又借我国文化史上的著名诗人的诗中之月,描述了自己储满月光的文化心灵。诗人还对自己心中的月光进行了直接描述:“我的生命中/储满了淡淡的月光/……在故乡小河生动流淌。”显然,诗人背后那个诗人——月光,成了诗人与故乡、故乡与月光、月光与诗人高洁的灵魂之间的情感策动者,也是这首诗创作成篇的有力推手。这样的状态,在诗人海盈诗作中的直接呈现其实并不少见,以月光入诗来描绘故乡的诗句及情绪比比皆是。在《故乡李庄》一诗中,诗人记忆中的月光是浸润如水的麦芒:“月光下,田野麦芒/润润如水。”而这“天地间水般的月光”,在诗人的记忆里,却是被“蛙声叫亮”的,且伴着熏熏万里的麦香。这样的月光,在诗人的四季里,处处溢满。诗人有一首诗写的是“秋雨”,而随着雨声入梦之后,梦的情境,竟然仍是月光:“带着雨声入梦/葭苇摇曳/白露如霜/桂影清疏/氤氲暗香/秋水澹澹中/升起一轮皎美的月亮。”听着秋雨入梦,梦中却是“皎美的月亮”,可见月光在诗人的无意识中占据有多么重要的地位。诗人在其四季诗情中还写过冬日雪霁之后的月光和不同气候天气中的月光,如“月光玉兰”“寒窗新月”“池塘月芽”“雁声霜月”等,而引起我格外关注的,则是一首直接用“月光”命题的诗作。诗人写道:

  还是,少年时那轮月吗

  难忘儿时,母亲

  讲神话时的那轮皎洁

  难忘长大后,行万里路上

  那轮玉盘的纯澈明亮

  ……

  露从今夜白

  月是故乡明啊

  这样,我们就直接看到诗人月光情结的始源就是儿时的故乡明月。这显然是一个古老的话题。但我们要追问的是,儿时月光何以成为诗人诗作中的重要审美意象,而这种审美取向又会将诗人引向何处。对于第一个问题,这首命题为“月光”的诗,差不多直接给出了答案:

  月光如梦

  是东坡共婵娟李白地上霜

  月光如幻

  是吴刚把桂酒嫦娥舒广袖

  月光如诗

  从鸡声茅店月到人迹板桥霜

  月光如画

  荞花如雪梨花飞白北国苍茫

  这里的四组诗性意象,两组来自中国古代经典诗词,一组来自中国古代神话,一组来自中国自然山水草木。问题很明白,是诗人的儿时记忆与成年后学习积淀的中国文化审美融为一体,构成了诗人基本的审美定式。月光,成了诗人审美活动中强有力的审美动力,故乡,也在这皎洁的月光中成为一种恒久不变的美。与此同时,故乡与月光、月光与故乡,在诗人这里,也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成为诗人审美的始源地,成为诗人生活进程中自我修为的光合元素。

  那么,这种具有光合作用的审美动力又把诗人从故乡引向了何处呢?从诗人的这本诗集里,有两点引起了我的关注,其一,是诗人心中与生活中的远方的诗意;其二,则是诗人内心世界的光色镜像。这二者,在我看来,大体都来自诗人儿时的故乡记忆。需要特别指出的一点是,诗人的故乡或者说我们每个人的故乡都由两个重要元素组成。一个是你的出生地,即那块曾养育过最初的你的土地,一个是你儿童时期的生命状态,即你的儿时记忆,这既是你生命的故乡,也是你生活的故乡。你从这里出发,走向你的现在。在这个走向现在的过程中,这二者在你的生命中构成的审美定式,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你,并使你的审美活动与内心境界时时处处染上它的色彩。诗人的这本诗集,诸多诗作都呈现出这种色彩。月光,不仅照彻了诗人的远方,也照彻了诗人的内心世界,成为诗人心灵的一面镜像,成为诗人人生的一种境界。这本诗集的卷一是“行者无疆”,是诗人行走途中的眼中之物,心中之诗,是诗人的远方之诗。而就是这些远方的诗,处处都光洁着诗人故乡的月光。如《江南》组诗,可谓禅意似风,月光如瀑。“睡梦醒来/唯见床前月光。”在远行的飞机上,诗人的审美仍然是对月光的审美:“一动不动静谧无比的/是那云海之上/纤尘不染的/圆圆月亮。”坐在海边,“蓦然回首/一轮澄澈无尘的明月/从海上升起。”在遥远的异国他乡,诗人写下了《柏林吟月》,感受到的仍然是故乡与月光的诗意,尽管是“月在中天,人在天涯”,但心中开放的却是月中桂花的神话。在欧洲异乡明斯克的晚上,望着天空的“一弯上弦月”,想到的却是这天“恰逢中国七夕”。月光,不仅成了诗人审美的专制性伴旅,同时也成了诗人诗性审美与诗作价值意义的概括性结语,同时也彰显出我们日常审美的集体无意识:“月是故乡明”的审美执念。

  海盈的诗为什么会如此明显地呈现出与月光相伴的审美状态呢?说到底,还是与诗人这个人的心性有关,与诗人的生命底色有关。皎洁的月光,从童年开始,随着诗人成长的步伐,逐渐成了诗人心灵的一种底色,一种镜像,成了诗人生命的自然,心灵的自然。这在诗人极少的几首直接写个人愿望与个体情绪的诗中,几乎都有所体现,诗人有一首诗名为《人生有诗》,诗人这样表述他心中的诗意人生:

  不知从何时起

  人们开始心态浮躁

  诗歌渐行渐远

  有一群人,却

  逆风飞扬

  人生有诗

  如秋夜有月千里婵娟

  人生有诗

  如空山雨后踏歌徐行

  诗是什么,在诗人海盈这里,诗是“秋月”,诗是雨后空山踏歌徐行。这样的境界,其实正是诗人心中的一面镜像,也是诗人心中的理想人性。而从这首诗的前半部分看,这首诗中的一种暗语似乎也悄悄浮出水面。皎洁的月光,不仅是诗人人生审美的推动力量,同时也是诗人抵御灰色人生即与“诗歌渐行渐远”的人生的有力武器。诗人借助与诗融为一体的月光,“逆风飞扬”,月光,已构成诗人的一种人格元素。从这个角度讲,诗人诗中的月光,不仅柔美如水,同时也坚硬似石,是流动且经得起磨损的。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诗人写的一首小诗,叫《牧童与牛》,我抄在这里:

  村落旁的河谷

  平坦宽阔

  如茵的草地上

  牧童与牛

  逍遥随心

  我喜欢这境界,开阔、自然、人性。但愿诗人和我们都是诗中的牧童,人生就是我们的牛,我们与牛逍遥在青草地上。

单占生,诗人,评论家,三毛部落平台作家。曾任河南文艺出版社总编辑,编审,郑州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新文学学会理事,河南当代文学学会会长,著名诗歌理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