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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朵是天空吐出的叹词(组诗)

2019-03-13 作者:姜华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那些在雨中奔跑的人,像一把衰草 / 衣袖上甩出微寒的风。道路弯曲 / 他们大多怀揣着阴谋,和宿命。就像我 / 奔波半生,仍没有理由放下叹息……

  春深
 
那些在雨中奔跑的人,像一把衰草
衣袖上甩出微寒的风。道路弯曲
他们大多怀揣着阴谋,和宿命。就像我
奔波半生,仍没有理由放下叹息
 
雨中,有我的亲人、同学和故人
也有我的前世,一只蚂蚁、一头牛或
一条流浪狗。他们生下来就是贱命
 
没有谁抱怨未知的泥泞,如一只
乌鸦不抱怨黑。他们天性就是忍耐
顺从,我经常在别人屋檐下低头
 
人在江湖,谁能躲过世俗的淘洗
这个暮春的脸色,仍然是去年的翻板
雨没有停下来。只有雨才会同情雨
 
  一朵云
 
这个夏天,我看见一朵云
在巴山上空游荡。偌大的天空
只有一朵孤独的云被风驱赶
它低沉的喘息声,于我有一秒钟
距离。身体里的黑,让我无法
擦拭一朵云,投下的阴影
 
不可能还有第三种选择。一朵云
坚持不停地行走,涉过高山、河流
草原和狼嚎,最后停在一只牦牛
犄角上。或者变成冰、变成雨
变成雾,欲望先于肉身死亡
 
迈过中年。一朵云还悬在汉江
中游,人们恰好可以偷窥
它的年轮有些模糊,肩上扛着
羽毛、雨水和、闪电
 
  三十年后致爱人
 
那时,我们视线模糊、听力下降
走路的速度,应该比现在更慢
牙仅余下几粒,肯定啃不动骨头了
经常把张三称为李四,记忆变得
一塌糊涂。所幸我们还记得对方名字
声音和褪色的容颜
 
情话越来越少,腰腿发酸,有时
一坐就是一天。偶尔门前有英俊少年
或美女经过,我们也懒的搭讪。对金钱
吃喝和新闻已无多少欲望。门前父亲
栽下的梨树,比我们还老。仿佛
上帝把所有的门都关了
 
就这样终日相伴着,数着剩下的日子
不再爱也不再恨,固守着体内
最后的烛光。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搀扶着
唠叨着。看院子里花草萌发、开花
然后枯萎。看小鸡小鸭们成长、恋爱
生崽。听夕阳从头顶慢慢走过
 
  夜钓
 
在江边,我也是鱼饵,在水中摇晃
可是黄昏后的鱼,迟迟不肯咬钩
鱼通常会在两种情况下,落进
陷井。一是因饥饿而不择食
如40年前的我。二是老眼昏花
被欲望引诱,主动为执竿者献身
 
我这一生都在钓鱼。我钓鱼
鱼也在钓我。在城市、在乡村
在商场、在同学、亲人和情人
之间,在有人的地方。直到过了
50岁后,直到我学会了钓鱼
直到湖水让我自投罗网
 
星星和月亮,看清了一切,上帝
也看到了,他不说话。一只猫头鹰
坐在江边柳树上,背诵《道德经》
河水不管这些,它只管摇晃
 
  路过玉米地
 
初秋,玉米地弥漫着孕妇乳香
那些长出牙齿的玉米,开始从母亲
怀里挺直身子。它同我们兄弟
一样,老大永远站在低处,肩上
依次扛着老二、老三甚至老四
这些很早就写在了家训上
 
那些怀崽的玉米,都在努力向上
托举。负重的双脚,深深陷进
泥土里。甚至把土地撑开,露出筋脉
风雨过来的时候,它们相互搀扶
让自己站稳。我见过许多母亲塑像
它们身体冰凉。唯有玉米,让我温暖
 
其实,我对玉米的依赖,和爱
缘于它与母亲同样的气味和
我年少时那些饥饿。在秋天午后
一个人经过故乡玉米地,那些玉米
结实、饱满、健康,脸上涂满油彩
像久别的家人、和乡亲
 
后来,母亲住进了玉米地里
变成了一棵玉米,让人无法辨认
 
  小贩
 
沿着街巷边缘蛇行的人,经常被城管
追打成一只老鼠。天晴或者下雨
他们锐声吆喝着,点亮黑夜和黎明
给城市叫早。小推车、挑担里的水果
小吃,比他们的身份还廉价                                    \
 
天秤却经常倾斜。生存的担子一头
是商品,另一头是孩子、老人或
疼痛。风雨过来的时候,他们肩上
放不下更多良心,和脸色
有人问价,驱赶的哨子响了
 
终年像侯鸟一样迁徙,累了,坐在
地上打个顿,病了,在屋檐下躺几天
他们有亲情、痛苦,也有快乐
唯独没有,死亡的恐惧
 
  春熙路上
 
三瓶白酒干完,几个人都哭了
英子哭她命硬,已克死了三个男人
枫哭他运程太差,年过50了,还在
成都租房子住。亮子也哭了
漂亮的妻子,上个月跟一个男人私奔
 
只有大东坐在一旁,悄悄地流泪
我知道他唯一的儿子患上了
血友病,需要换髓。立夏已过
春熙路上人流如织,我却身上发冷
 
店外突然下起了阵雨,雨点如
手掌,把小酒馆的门窗拍成警句
 
我一直没发声,作为一个
不到30岁已父母双亡的孤儿
哪里还有哭的资本
 
  江边
         
初夏一个黄昏,我和几个朋友
把闷热和红崖洞甩在身后,沿着
江边石阶,暂时下到人生低处
嘉陵江裸露着,一位卖茶水大爷和
他的十几把椅子,也在裸露着
一条江的修辞语焉不详
 
大爷爽朗的笑声,像黄桷树上
跳跃的星光。他说他一生都守着
这条江,他说他曾在江中救过50多人
还登过报纸。他说他徒弟现在是
公主号游轮上大副,说到老伴
 
他的表情黯淡下来。他说她
已瘫痪多年,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眼前这位与我同龄的男人,他
语言里的风,让我身上泛起凉意
死亡,同样需要智慧,和勇气
 
这个夏夜,一个男人在异乡失眠
嘉陵江边的艳遇,让他身上
已钙化的骨头,又柔软了几分
 
  张河村
 
从歪头山下来,走在荷花簇拥的街道上
我们都成了神仙。一群城里来的人
被山水收走了眼球
 
一餐农家饭,让我们的胃变成了绿色
山是绿的,水是绿的,天蓝的只剩下蓝
阳光像煎饼,正在把街道反复擦试、濯洗
 
从张河村出来,我们一行人
像刚刚转世的婴儿
 
  夜宿长寿湖
 
就像前世约定,长寿湖仍在老地方
等着我。多么熟悉的表情,如我
初恋情人,有一丝矜持,有些
妩,还有一些媚。今夜在川南长寿镇
我与一座湖,相拥而眠
 
晚餐很丰富。主人搬出一湖水产
招待我,我却有些走神。出门在外
久了,想起了老家汉江,想起
母亲50岁那年,在一个动词前
止步。远处,仿佛有水鸟哭声传来
一根鱼刺卡在我的喉咙
 
夜晚水声如蚊,咬破了我的乡愁
让初夏第一次失眠。异乡的水
有些不解风情,她试图用荡漾把我
我耳朵堵住。一遍,又一遍
 
在人间。长寿只是一个动词
有时坚硬,有时却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