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宾近作选》：肉体七章

　　肉体
 
它们貌似结合得相当紧密
但一转念，便已分道扬镳
 
肉体自有自己的想法，黑暗中
它随心所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它是自己的君王，也充当自己的掘墓人
如果你摸到身上的开关
事实可能是肉体的漏洞
因为傲慢总是有条愚蠢的小尾巴
 
在往日，肉体的地位更加显赫
是它在发布命令：起立
或卧倒；并且由它
与世界签署和执行所有的契约
虽然有时它会力不从心
或者干脆像一个无赖毁约
于自己的愤怒，或故意的遗忘
 
但这样的时光总是有限
灵魂会回来，收回它的替身
努力修正它在世上犯下的错误
道歉，与肉体重新修订契约
修复肉体放纵的漏洞
毕竟它们之间无法割舍
 
但如果死神光临，那才是
——唯一的真理
它可以随时剥夺它赠予的期许
 
           2018.12.2 
 
 
　　失眠
 
——像忽然的醒悟
一切事理，变得明明白白
 
如若你想返回，重回
混沌的状态，却已没门
你必须站在门外
目睹自己怎样被拖入……
一个身不由己的天地
 
并随着思绪的潮流，穿越
人群、往世，或某些纠纷……
在喘息的间隙，掠过的念头
都归于虚无，因为逻辑
必须有一块不能动摇的基石
 
如若你有幸，从清晰转入
模糊，你就快要被证实
自己是一个可以得救的人
你将紧紧抓住这根稻草
 
放松——放松，如果你用力过重
那根拯救的弦
就会绷断，把你又突然
抛回明明白白的大街上
 
        2019.4.19凌晨　 
 
 
　　咳嗽
 
更多时候，它保持沉默
——它并不急于显示存在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谦逊
 
更多时候，它置身于烟酒
灰霾、热汤和某种粗暴的不适
而保持适度的忍耐
 
它和众多的病灶，隐身于静好的岁月
但在持续的无视和愚蠢的侮辱中
它终于被推举出来
 
一开始，它是羞涩的
有点儿发热、发红，只是一小块
含蓄的隆起
 
如果它的警告，不足以
加深你对沉默的了解
它就随时用暴力的方式
大声地说出它的诉求
更严重地，此时你就失去
与它讨价还价的机会
 
有时它也可能被压制
而使你重新获得平静的幻觉
如若你翻身——一个别扭的姿势
它就以你意想不到的真实
再次来到身体的中央
      
      2019.3.15 
 
 
　　眩晕症
 
相对于疼痛，它不用施加压力
便在身体形成漩涡的中心
相对于喘息，原本它是身体的陌生人
某种情况下，也许只是匆匆过客
但最近，它自居已是身体的主人
 
一个颇为自信的人，通过它
被迫重新认识自己的脆弱
通常，一个人只了解曾经的所是
眩晕症得以让他，忽然意识到
熟悉的身体原来有很多的歧路
这个突如其来的症状，不容分说
已占据身体的制高点
并且常常僭越，以自己的摇晃
撼动早已形成的秩序
以自己的不确定性
制造新的中心
 
它有时可能暂时离去，但你
不能摆脱它的控制
你也无法明确：它的存在
对于身体，究竟意味着什么
 
它摸不着，却有时就是全部
它轻轻一晃，规整的世界
就东倒西歪
当你抱紧双脚，它在一旁冷笑
它的出现，只是为了证明：
意外才是真正的真实
 
           2019.1.15
 
 
　　哈亚木需要血液浇灌
 
如此辉煌灿烂，那年轻的时光
生命沸腾的圣地，血液的波涛冲击着海岸
它曾经是个君王，烈烈旌旗
万千仪仗，从床笫一直到荒野
 
而如今，它沉默、蜷缩
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战场的硝烟已经散去
——赞美的时光已成为往昔
 
他体内的血已在上升
在更高的地方，在头脑深处
形成新的风暴
 
血液退去，隔着窗，眺望着
——波涛远去，大海依然动荡不息
哈亚木犹在，静默如斯：
枯萎、暗淡，有如英雄归故里
 
              2015,2,1
 
 
　　痛风症
 
其实它早就存在，以另外的形态
埋伏在身体的深处
只是静好的岁月，需要瞎子的守护
 
如若痛风症爆发，偏于
身体一偶的那点微肿
便形成了旋风，像众多的民意
突然来到街头
以它不可忽视的痛
再次召唤起，回忆和深深的忏悔
并让患者从这痛里学会
那些简单的日常：
节食、运动、多喝白开水
 
如若痛风症消失，在
或长或短的间歇期
这里合适悔过、调整
收紧心中放纵的肆意
 
但这并不意味着，作为一种顽疾
痛风症就从此消失
尿酸的结晶，只是
再次安睡于关节的深处
 
                 2019.8.11
 
 
　　远视
 
必须承认，远处有更耐人寻味的风景
忽然抬头，才意识从混沌到清晰
只在于拉开距离
 
相对于清晰，眼前的沼泽
总有过多的执念
总有太多纠缠不休的情绪
 
只有拉远距离，你的眼睛
才能重新对焦
把枝枝蔓蔓从不成功的凝视
 
剪除——这才能呼应对等的真实
并使那失而复得的意志
在视网膜上得到准确的描述
 
          2019.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