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孩子成长》（组诗10首）

《女儿学习<伤寒论>》
 
太阳病须发汗
桂枝汤中桂枝有几钱
窗外的啼鸟突然噤声
怕吵醒东汉的仲景
 
“颇欲吐，若燥烦”
注意太阳病要传变
我将药柜翻得噼啪响——
一手柴胡，一手石膏朝她晃
 
“从巳至未上”
我开始表演病解的情状
女儿见了，笑成一团春风
吓得猫咪跳下床
 
“观其脉证，知犯何逆”
当女儿的童声念到这一条
我马上叫停，演绎出一大片
窗外的竹子都侧耳听
 
——
看我们这对父女
把艰涩的条文
演成情景剧或童谣
在批注《伤寒论》的边边角角
女儿画上会笑的药草
 
2025年5月3日星期六 
 
 
《带女儿去丹麦小镇》
 
春天，我带她来看风车
她坐在婴儿车中眼睛亮亮
映着
三角糕饼店温柔的房影
鸟鸣和太阳在一边陪伴
 
第二片白云开始驻足
像街上那辆林肯加长车一样停泊
她小手指点着就咯咯笑起来
因为风刚把下车人的大礼帽吹歪
 
整个下午，花朵的金币
投放在磨坊和教堂之间的阴影里
她试图抓住最亮的那枚
站起来，却一下子攥紧我的手指
 
当暮色给小镇披上深蓝的外套
我们驾着车，在丛林中返还
——
远山，隐隐约约如故国的一道座屏
明月是其上玉色的铆钉
 
2025年5月4日星期日 
 
 
《威尼斯小镇的午后》
 
我推着女儿走在河边小道
风，将淡淡花香搽上她发梢
整个夏天缩成一把折扇
房之阴影折成白鹭的形状
 
小桥下刚划过一只皮船
金发女孩推开百叶窗，像一朵蔷薇花
她们相视一笑
河面上荡起酒涡
 
某个阳台传来手风琴的波浪
她转动脖子寻觅
三只鸽子，将白云当作面包争抢
——云的碎屑
落在石板路上有些发凉
 
我牵着她的小手走过那些桥
像走过琴键。脆英英的跫音
让太阳、花朵、人家的小猫
都躲起来，朝这边张望
 
2025年5月5日星期一 
 
 
《圣地亚哥古城的秋晚》
 
夕照把城墙涂古铜色
女儿用脚尖追逐落叶
碎石子路上
她的笑声擦亮古迹上边
有灯的窗子
 
西班牙吉他声突然转弯
在旧楼与老树之间
我们迷路于
十九世纪的地砖图案
 
她张着小手，数着旗杆上
渐次明亮的星星
脚步，像落下的海鸥
那样轻
 
走过城中央的广场
夜色正把整个城侵略
风，像铁蹄响起。我牵着她返回
明月，在古城门
像殖民时代点燃的烽火
 
2025年5月6日星期二 
 
 
《带女儿去奥哈伊小镇》
 
太阳帽是蒲公英的远房表姊
她由妈妈牵着，二人从树缝走出
像步出童话小屋
森林身后的赭石色山峦正被云朵
重新涂上釉彩
 
风，轻轻吹着
风一吹阳光就在叶子上踮起细长的脚
满眼泪光地招呼她们
她们在蝉鸣的褶皱里
一步一步去向小镇中央
 
她忽然松开妈妈的小拇指
去追一只被晒成柠檬黄的蝴蝶
街心小公园
日光在石凳上缝补树影的裙裾
凉风伸出舌头
舔舐她脸颊细微的盐粒
 
黄昏在远方的山上
交换当值的哨兵
落日回过头走去，在教堂边
交出被身体捂软的松果
老树以蝉蜕回应馈赠
而小镇邮局的风铃始终悬着
像一句未拆封的暗语
 
——直到萤火虫点亮所有草丛
她指认每颗星星都是来路上的蒲公英
而她的小小太阳帽不知丢到何处
只有山坳渐渐飘出的月亮
替她收集整个夏晚的风声
 
2025年5月7日星期三 
 
 
《伊顿峡谷的春晴》
 
太阳，像一只鹅蛋
在毛绒绒的山顶草丛里
我们乘着春光之车辇
向伊顿峡谷去——
那边的瀑布将整座山弹成竖琴
清韵缈缈 时隐时现
 
一只蝴蝶，在花香中练习滑翔
鹿群在林中的淡雾中悬停
用琥珀色的眼神丈量
闯入者与春天的距离
直到露水跌落
草尖上闪出初逢的泪光
 
溪流解开水草的头发
云影在鹅卵石上晾晒心事
我牵着你手，与野花站在一起
山谷中的太阳正搬运彩虹
移向林子深处尚未命名的绿
 
而风穿过树冠
所有年轮都开始加速旋转
你撒开我手，咯咯笑着跑开
一只小喜鹊
在天空的绸缎上
自由自在飞
 
——
此刻，黄昏已从悬崖剥落
你的小口袋装上一枚石子
潮湿溪声
在归途，在夕晖的折痕里
与你一道复述这一整天的遇见
当星辰咬住群峰的轮廓线
我们回头又望上一眼
 
2025年5月8日星期四 
 
 
《亨廷顿植物园的夏日》
 
阳光，把白云剪成花瓣
撒进紫藤架下
她的影子是一尾蝌蚪
跟着妈妈
在花间弹跳着游向下溪
 
在竹边，她打起胜利的手势
我落在她们后边
当我追赶，她的裙摆
溅起几点水花  像斑斑鸟鸣
印在整片夏天的午后
欢快 宁静
 
荷叶，在湖面写下省略号
金鱼啄食檐影时
你数着石阶一步一步遥去
假山正把时光折叠成瀑布
 
返程路上，月芽是黄昏枝头
绽开的花蕾
你累了，爸爸就搂起你
眼睛的笑里映着满天星群
还有松果，一路在口袋里轻轻
唱歌
 
2025年5月9日星期五 
 
 
《在圣地亚哥海洋世界》
 
冬日的太阳，像一块面包
引来鸽群的盘旋
 
我们坐在蓝色看台顶端
女儿掩起小脸，指缝漏出整个太平洋
 
鲸群，像些潜艇
一个接一个切开深海，驶来
 
黑色脊背在海面时隐时现
像她昨夜画歪的月亮
 
驯鲸师手势如指挥家
鲸鱼像舞池中的舞者 姿态优美
 
水墙升起时，她捂住耳朵
巨大的轰响让云朵也跑老远
 
当水柱突然散作彩虹
她尖叫着，那么小的漩涡
扑进妈妈的心海
 
散场时，妈妈牵着她，影子渐渐拉长
像两株深海生物
缓慢游向更明亮的水域
 
2025年5月10日星期六 
 
 
《大熊湖的秋晚》
 
我们踩着松针编织的绒毯抵达
阳光正把湖水揉成起伏的绸缎
女儿脱离开我的手，像一朵云
脱离开一片云
山雀啼鸣，宛如金色的纽扣
缀在松林前襟
 
一瓣落叶，在她掌心
一只小舟，泊在湖心
浪花推着大地轻轻摇晃
她坐在光影，像坐在摇篮
 
草尖沾满屑银碎金，绣着湖边
她提起裙摆，脚印追赶着鹭影
在苔藓上蹦跳
 
突然蹲下，她将石子排列成
某种古老仪式的密码
直到黄昏用紫罗兰橡皮
擦去最后一抹琥珀色夕晖
 
我和她，边走边玩跳格游戏
长腿鹳鸟突然加入进来
她旋转时甩出的银铃铛
撞碎了整片星空的蓝玻璃
 
小径蜿蜒，岔路口迎来妈妈
弯弯月牙，宛似一枚别在她头发上的
发卡
 
2025年5月11日星期日 
 
 
《那年，在太平洋边》
 
潮水退去，她像海鸥张开翅膀
想要留住整个太平洋的蓝
 
浪花摇着小手，面朝她 又一步步走来
她笑着，把贝壳举成一片片小盾牌
 
风，从落日的斜坡滑下来
她数着归帆如同清点发光的糖果纸
 
“爸爸，海的那边是哪里？”
我牵着她，一起用脚尖画出歪斜的家园
 
夕照，将我们的影子镶上金边
远处货轮正搬运来半固态的夜晚
 
夜晚上边有一勾银月
我与她在月亮旁边回去，像两瓣若即若离的云彩
 
多年后的此刻，我仍听见
那一个被浪卷走的傍晚，她边走边唱的歌谣
 
整个太平洋轻轻晃动
她在我身边，正调着水彩盒里的一大片蔚蓝
 
2025年5月12日星期一